冷天儿的买卖不值得耗费许多人力,后厨的伙计大都回房歇了,留下的几个也是挨着火炉响着呼噜。这样懒怠的情形下,陈娘子脑后拢一个简单的坠髻,罩一件淡雅的长褙子,正伏在柜上提笔写字句。
听到有人进来,一个机敏的伙计睁开眼睛要反应,辞辞赶紧做了个嘘的手势,在旁站了片刻才肯出声:“大娘在做什么呢?”
“辞辞姑娘来啦。”陈娘子回过头来望一眼,边收尾边同她打招呼,“前天我提到的翡翠云蕊羹,因说云蕊的用料有争议。方才灵光一闪,想着赶紧记下来。”
“这人老了啊,总怕忘记。”她自嘲地笑笑。
“可不许这样说。”辞辞笑着去挽陈娘子的手臂,露出求知若渴的态度,“这云蕊究竟是什么,大娘快和我说说吧。”
陈娘子拉着她到一旁坐下,眉目柔和,娓娓道来:“古时有花名云蕊,罕见而清丽,近代却失传。五百年前理朝人梅枝先生创这道菜时便取此花为材,今人不知云蕊何物,因而制不出这羹。”
“当今也有将玉枝莲充做云蕊的,做出的东西总还是差强人意。”
“我如今才算明白,这云蕊啊,实则就是云心花。”陈娘子拿帕子掩嘴笑了声,“理朝之后的齐朝有位太子名蕊,想来这般改动是为避他的名讳。”
“太子蕊的儿子逢父亲的名字便删做心字,他曾著成一本《寒香谱》,可以充做证据。我有幸在从前的东家那里读过此书,当时竟没想到这个关节。”
“照此推,齐朝中期诗人裴成度做《咏云心花》,约莫就在此时!”她两手交握,走动几下,面上浮着喜色。
云心花在今天很是常见,随处可见的物种,倒最容易被忽略。
“竟是这样!”辞辞听得津津有味,眸间清而亮,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既然已知,当赶紧试试!”
“若是成了,又是一桩泽被世人的大功德!“她笑呵呵地许愿,“我若是能像大娘这样渊博便好了。”
“莫急躁,日子还长着呢。”陈娘子慈爱地看着她,将云心花写进采买的单子里。
扫见小姑娘殷切的目光,又笑道:“因是古法,到底在时下受限,若要以如今的调味水准复原,还得再琢磨琢磨呢。”
辞辞便只同她说话,请教了几个问题,约定了见证翡翠云蕊羹的时间,趁着雪停回县衙去了。
天快要黑了,门前的灯笼映出红彤彤的光,似在雀跃燃烧顶盖上的积雪。
陈娘子将人送出来,默默立到那道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擦擦眼泪,环顾一圈儿,恢复神色方才返回去。
天将黑未黑的时候,不兴太阳月亮,这天地间的亮堂是雪地里的银光给予的。这时候没有风,不至于冷。辞辞踩着雪回到县衙,见四下里静悄悄的,哪里也不好打扰。
捏了几个雪球在手里玩,没多久,手心手背通红又滚烫。辞辞狠狠搓了几下手,玩兴不减,便又起意去新搭的秋千前晃一晃。
秋千上有遮挡,揭开来里面还是干透的。她提起裙子坐上去,扶着绳子用力晃几下,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想事情。
叶大人此刻在做什么呢?他的事情解决了吗?归期可定?空下来的时间,他,会想起她么……她顾着想这些,千秋慢下来也不在意。
松花色的裙摆晃晃悠悠,越来越接近地面,一对足尖眼看要触地,忽然又升起,一点点地荡高。
不经意间一瞥,对面的景致高低错落。这是借了外力才能办到的事。辞辞“咦”了一声,回过头去。
朝思暮想的人蓦地闯进眼里。
“大人!”她直接从架子上跳下来。
叶徊长臂一伸稳住她,做出无奈的模样:“这样冒失做什么,我又跑不掉。”他的眉眼带笑,眸光灼灼。
辞辞站好,惊喜地看着眼前人,连着看了好几眼,避开他的目光:“大人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叫人知道。”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在小声抱怨,抱怨人回来迟了。叶大人觉得好笑,便也摆出自己的委屈来:“下午就回了,你却不在。”
“我听说,你最近总不在府里。”
各有抱怨,这才公平嘛。
你最近总不在……这话听起来好像怨夫口气,有些“家花没有野花香”的意思。辞辞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身子抖了抖,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
叶徊却不容许她逃走,他自然而然地抓起她的手往身边带:“手这样热,必定是贪凉玩雪了。”
他的手冰冰凉凉的,接触之下灼热被抵消。烫和痒的感觉得到缓解,辞辞的内心渐渐安定下来,任由这人牵着往回走。
身边那人关注她的举动,眼光越发深邃。
符将军夫妇的后事一了,阙天关也要处理善后,又巡视了朝天关和玉霞关两处,往来之间确实费了不少工夫。
连日来他甚少想她,有条不紊地料理各种事情。为了更快回来,时时能够见到她。
未料一回来却扑了个空。
他召来人问,才知近几日她总在这个时候出门去。既是去做感兴趣的事,罢了,总能见到的。
怀着几分失落推开书房的门,书房里一尘不染,案头空荡荡的,白玉戒尺规规矩矩地躺在角落里。从踏进来的那刻起,她的痕迹与动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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