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人眼皮一抬接了,扫见月饼上的图案是一只生动的玉兔:“在你们说到张家祖坟风水的时候。”
十二不知道说什么好:“大人来得可真早哈哈哈……”辞辞亦干笑两声:“厨房这种地方,大人没道理进来的。”
叶知县攥着月饼:“不来怎么好听墙角呢。”
这个笑话可真冷。
只是县尊来都来了,辞辞便趁机请教些俗事:“眼看便是中秋,节中应酬不会少,这些月饼,大人瞧着够送人么?”她让了让,叫他看见那堆装好的礼盒。
叶徊收回目光,不咸不淡道:“此事不必你费心,仔细收好你的东西。”沈辞辞既是他的堂妹,日后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的,哪能有这样的谈资落在民间呢。
这人说完便走出去。
辞辞只觉自己被嫌弃了,愣在原地反思过,往后逢人便问月饼的口感。
……
叶大人既然发了话,张知县其实未死的消息很快传遍大街小巷,这说法甚嚣尘上,成了茶余饭后的热门。
与此同时,临川县有消息传来,张家人开宗祠,公开处置了张知县的遗孀玉氏,称她不守妇道,妒忌成性,如今更是做下伤天害理之事,被判先出妇后沉塘。玉氏的娘家人极力争取,才得了归还本家的缓和。
云水县。
平平静静没几日,有人前来县衙告发自己的邻居,称邻居犯了杀人之罪,所杀还是朝廷命官。那位朝廷命官是谁,不言而喻。
公堂之上,瞿唐巷王员外的两个儿子押着一个颓唐醉酒的年轻人,迫他跪在地上,王员外指着地上的人道:“就是此人!此人狂悖,整日说他杀了张县尊,还曾信誓旦旦,说张知县不可能没有死……常言道酒后吐真言,草民想,他说得八成就是真的。”
“请大人惩治此人,整肃谣言,还死者以安宁!”
这个趴在地上烂醉的年轻人就是李刈。
叶徊看着堂下,心中有数:“李刈功名在身,可以见到本县不跪。扶他起来。”规矩如此,王员外的两个儿子只能松开手,由一旁的衙役搀扶起这位李举人。
“我明明杀了张士才,张士才死了,他不该活着的,张士才这个狗贼活该,他死了他死了……”李刈摇摇晃晃,口中果然念念有词。王员外见状,顿时更添底气:“县尊大人请看!草民自是没有冤枉他!”
这时候,十二悄悄从后堂返回来,附在叶知县耳边告知他一些事情。半个时辰前,他受命走访瞿唐巷,从街坊四邻口中得知了这两家之间的龃龉。
两年前李举人家翻修了围墙,新建的墙面高出隔壁王家许多,王员外觉得这样挡住了自家的阳光和福泽,来来回回上李家争吵,还曾想拉了别家一起给李家人施加压力。两家人不睦至今,逮着点风吹草动就要上纲上线。
没有真凭实据,仅凭几句醉话就要断一个人的生死,未免太过草率。堂上的父母官不理原告:“先将李刈收押,等他酒醒再来问案。”
惊堂木落下:“退堂。”
李刈随后被带去后堂。
鸣琴堂。下午便有些冷了。
叶徊除了官帽,皱着眉头看着眼前失了体面的这生,哪里还像个读书人。大好男儿为情所困,成何体统!他踱到窗前打开窗户。
衙门里不能长期缺席主簿和县尉,他正要抬举几个当地的举子进县衙,随后便出了这样的事。心里怎能不窝火。
十二默默退出去,到厨房要了碗醒酒汤。
醒酒汤还不容易。辞辞一面准备一面同十二闲聊:“李举人真的为了给脉脉姑娘报仇杀了张知县么?”
十二摇摇头:“张知县的尸首都没见到,反正我是不信的。李刈一个文弱的读书人,要办成这件事,难。”
“也是。”辞辞说着,往扑腾的汤里撒了把白胡椒和醋,她浅浅地舀了勺汤试了试味道,酸辣刺激舌尖,吃了发汗,劲头很足。
“成了。”辞辞盛了醒酒汤,拿托盘端给十二。
十二接了,不敢耽搁地回到鸣琴堂,拎鸡仔儿似的提起李刈给他灌下去醒酒。李举人被呛得眼泪直流,眼神渐渐回归清明,瞪了眼前人片刻,又直挺挺地倒下去。
他闭上眼睛,自暴自弃道:“没什么好说的,是我杀了张士才。他不可能没有死。”
“泼醒他。”叶徊负手站着,居高临下。
一大桶凉水浇下去的感觉很不好受,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在战栗,逼着他清醒。李刈恍惚间看到了心上人。
三月三女儿节那天,桃花灼灼,柳脉脉穿一身翠色的衣裙,神仙妃子一样立于船头,外罩的幜衣随水而去,一声一声唤他“李郎”。同行的女伴笑她大胆,她也不在意。
他站在岸边的人群里,听她弹唱诗经郑风里的篇章:“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她比桃花明艳。
他心中宜室宜家的女子约莫就是这样。合乎心意的就是最好的,他想。于是他踏出去,去应和她的曲子:“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李郎。”这声呼唤就在眼前。
李刈瞪大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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