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曜措不及防被呛了一大口,攥着云咎的衣袖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脸上泛着极狼狈的红。她双眸带泪地望向云咎,眼底含着恶狠狠的怒意。明曜盯着眼前那张与她记忆中的云咎分毫不差的脸,心中却泛起陌生的恨意。——这不是云咎,这只不过是天道的傀儡而已。“他不会这样对我。”她哑着嗓子含糊地道,“你无非是想用他来逼疯我……可是我分得清……我不会让你如愿的。”“你在说什么?”云咎眉峰微蹙,在明曜如视仇敌的目光下越发冷了脸,“不吃饭,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吃饭?”明曜眼底划过一丝讥讽,“早晚都是要离开的,还要我假惺惺地吃什么?”云咎闻言却像突然冷静下来了一般,他直起身,垂眸沉沉盯着她:“离开?”明曜别开眼,见自己披着的外衣已经沾上了几点水渍,索性将它脱了下来丢至榻下。然后看也不看云咎一眼,拉起堆在腿上的锦被便躺回了床上。她神情冷到极点,分明全程未发一言,可脸上呛出的薄红尚未褪尽,看起来倒像是个急得闹了脾气的小孩子。云咎站在床头看了她良久,袖下的手缓缓紧握,捏着瓷碗的指尖都用力到有些发白。他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压下心头的火气。许久,明曜听到那熟悉而冷淡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西崇山周遭都布下了天露水,你还能逃去哪里?”西崇山、天露水?!明曜心头一震,脸色煞白,脑海中翻江倒海地涌出一段记忆来。那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早在云咎第二次来到北冥的时候,天道曾给她展示过三个梦魇——那三个梦魇,如今看来就是玄霜境中的三个世界。其中一个世界里,她终其一生,都被云咎当做玩物一般困于西崇山上,再也没有回到过北冥——直至最后神明陨落,那困住她的禁咒都不曾消散。而那禁咒,正是布满了群山的天露水。这次……她竟然到了这个世界吗?明曜心头闪过一丝无力,她知道这个世界的痛苦和之前的那些都不一样——这或许是唯一一个,不会让她直面死亡和杀戮的世界。可确实她最恐惧的那个。因为这个世界中的她,将会在漫长的余生中和云咎紧紧捆绑,耗尽一切情感,直到迎来相看两厌的腐朽。她会用漫长的一生来恨他。明曜死死攥住了被褥,她紧闭双眼,脸色发白,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少女这般模样实在太过可怜,云咎静静看着她,心中的怒意不知何时散去了大半——既然已经布下了天露水,她又能跑到何处呢?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难道他还要跟她继续计较吗?云咎放下掌中的瓷碗,用被米粥捂暖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少女的脸。许是没料到他的动作,她在他掌下生怯地瑟缩了一下,垂阖的长睫小扇般轻轻颤抖起来。云咎的语气软了几分,轻声道:“起来喝点粥。”明曜紧紧闭着眼,在男人的注视下全身紧绷——太像了,尤其是温和起来的样子,简直和真正的云咎区分不开。是她一旦松懈,就会立刻沦陷的相似。“起来,”见明曜毫无动作,云咎深吸了一口气,语调中透出些危险的冷意,“我有无数种方法能让你喝下去——你不会想试的。”明曜闻言,默默沉了一口气。她知道云咎说的是实话,并且这个世界一定格外漫长,她不愿意再和他发生过多的纠葛。于是她依言坐起身,正要探手拿过那只瓷碗,云咎却抢先一步将它端走,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米粥熬得浓稠,其中或许是加了仙蜜甘露,离得近了便能闻到清甜的香气,混着米香一同袭来。明曜就着云咎的手一口口喝着,果然三两口下肚便生出了饱腹感。然而那小碗中的粥竟然取之不尽一般,看起来半点都没有减少。明曜别开脸:“我吃不下了。”云咎充耳不闻,又舀了一勺递过去,一言不发地将少女脸上的气恼尽收眼底,不自知地勾起嘴角,眼神更柔软了几分。明曜原本瞪着他,却在看到云咎露出那样的神色时微微愣住了。两个人一个喂一个喝,最终竟然各怀心事、相安无事地将那仿佛舀不尽的米粥吃完了。云咎放下瓷碗,含笑看着眼前被撑得神情恍惚的小姑娘,隔着被子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不是吃得下吗?”明曜闻言一怔,下意识蜷缩起身体——虽然隔着被子,但这个动作依旧过于亲密了,亲密到……她简直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云咎,曾发生过什么一样。毕竟,即便她在原本的世界中已经和云咎洞房花烛,但这样的动作……他似乎也不曾对自己做过。明曜突然出了神,竟不曾立刻推开云咎。他看着少女怔然而天真的脸,似是叹了一口气,俯身坐到她身旁。两人挨得近了,熟悉的冷香又吹过来,明曜眼神几变,最终像是妥协了什么般轻声道:“云咎……”“嗯。”他温柔地应着,指尖逗弄着猫儿一般轻蹭她的脸颊,整个人似乎心情好了很多,“我们就像以前那样……不好吗?”——这个世界里,他们的以前是怎么样?明曜微蹙着眉,认真回忆起之前的梦魇。多奇怪,那个曾经令她辗转反侧,不敢入眠的梦魇,在进入玄霜境后回忆起来……竟已经变得十分模糊。她只依稀记得,在那个梦境中,云咎好像一直、一直都是将她当做一只金丝雀看待的。不然,他绝不会不顾自己的意愿,将天露水遍布西崇山。她总算回过神,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的难过,她望着眼前陌生的他,许久才道:“云咎……你是爱我的吗?”
明曜不曾想到, 此言一出,云咎脸上居然浮现了一种莫名的隐怒,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良久, 薄唇微抿,像是被戳中逆鳞般沁出一抹冷然的笑意。下一瞬,明曜感到自己的下巴又被云咎捏住, 他的拇指上移,按着她的唇瓣泄愤般蹂|躏, 像是要让她把刚刚那句话咽回去似的。云咎语气含着不动声色的怒意:“爱。你还敢提这个词。”明曜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一边满眼不解地看着云咎, 一边试图去扯开他按着自己的手指。然而下一瞬, 云咎却松开手,一把按住了明曜的后颈,将她拉得与自己极近, 他死死盯着她的眼,一字一顿地道:“爱是什么——我不懂, 难道你就能用它胡言乱语?”“明曜, 事到如今, 你不会以为我依旧听凭你说一句爱,就会对你有求必应?”冷香在呼吸间纠缠, 她的鼻尖几乎贴近他的脸颊, 她感到那只锢着自己后颈的手怒然地颤抖着,下一瞬,她的唇珠被男人重重咬住, 又瞬间松开, 他冷笑伏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不会爱你, 你也别想逃。”这句话强硬到近乎宣誓,明曜靠在榻上望着云咎大步离开的背影,心头生出了难言的困惑——这个世界究竟发生过什么?难道她也曾对云咎说过类似的话?为何他会露出这种被她骗了般的愤然?明曜下床走到窗边,怔怔望着窗外熟悉的山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被云咎这一闹,她的精神和体力似乎恢复了不少,而这个世界看上去也并不会立刻结束,她终于有时间重新梳理自己脑海中混乱的一切。明曜在案前坐下,咬着笔努力地回想在玄霜镜中发现的疑点,可刚开始回忆,脑海却传来一阵针扎般地刺痛。明曜脸色一白,冷汗倏然而落。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拨开脑海中种种混乱血腥的场景,去细想凌天对她说过的话——恰在此时,那刺痛却陡然加剧,生生将明曜逼出一声痛呼,捂着脑袋磕在了桌案上。“侧夫人,怎么了?”不消片刻,寝殿的大门又一次被推开,一身着白裙的神侍疾步走到明曜身旁,将她身旁的笔墨腾挪开,担忧地看向她,“您、您这是……”“小玉姐姐?!”明曜对上神侍熟悉的脸,下意识便放松下来,脸色也慢慢好转。然而还没等明曜开口,小玉却好似反应过来什么,愕然地眨了眨眼,继而为难地移开了目光:“您……要是再装病的话,我便不能在此处继续侍奉了。”明曜猛地愣住:“你说什么?装病?我没有……”小玉蹙起眉,不太耐烦地小声道:“侧夫人,神君和我们说了,您的身体分明没有半点问题。要是您再找这种借口逃跑……虽然您也逃不远,但真的不太好好。”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还是原本那样轻柔,可说出来的话却很是叫人难过:“侧夫人,像您这样的身份,神君愿意将您留在身边这样宠着,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您为何还要与他争执?若像以前那样乖一点,难道不好吗?”“我这样的身份?”明曜心头一空,透过小玉的脸,几乎看见了天道嘲弄讥笑的样子,“你怎会说这样的话……素晖神女呢?我想见……”谁知小玉闻言居然白了脸色,她原本蹲在明曜身前,如今却猛然站起身,语气也渐渐冷下来:“我既为西崇山神侍,与那大逆不道的堕神便再无瓜葛。侧夫人,你应当知道好坏是非。”堕神?!这个世界的素晖……竟也堕神了?!明曜心脏似被瞬间被提起,她屏住呼吸,忙不迭地起身问道:“那她现在如何了?”小玉疑惑地看了明曜一眼:“她违逆天道,自然已经伏诛,这是神君亲自处置的,您何必多问呢?”似当头一盆冰水浇彻,明曜石化般僵在原地,许久后才倒退一步坐回案前。她垂着脸,怔怔盯着桌旁的笔墨,突兀地笑了一声,喃喃道:“是啊,别问了……这都是假的。”小玉望着明曜瞬间失色的脸,眼底闪过犹疑,却仍咬着牙道:“您、您别做出这副样子……没别的事我就先退下了。您要是饿了可以喊我……其他的、其他事您好自为之。”明曜没有答话,只咬着牙死死瞪着案上的笔墨,许久后,寝殿大门又一次被合拢。明曜闭了闭眼,提起笔,咬牙忍着脑海中不歇的剧痛,将所有能想起来的事情胡乱地涂满了整张纸。纸上起初还留下了寥寥几句短语,写到后面却只剩下笔画凌乱的字词——或许再穿梭几个世界,就连明曜自己都看不懂其上写了什么。写到最后,明曜只觉得整个人都昏沉得厉害。她眼前一会儿漆黑,一会儿煞白,脑海中最后的清明似乎彻底断了,无数个惨绝人寰的世界朝她扑面而来。明曜咬着牙叠好了那张写满了鬼画符的纸张,将其藏于贴身的衣袋中,刚起身走了两步,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晕乎乎地向前栽倒下去。再次清醒的时候,已是分不清时辰的深夜,山中阴云密布,明亮皎然的月亮不知被遮蔽在何处,阴风阵阵,似满山生灵皆噤若寒蝉。明曜将目光从窗外移回来,一侧头,整个人却僵在了榻上。云咎斜倚在她身旁的床上,墨发披散,披着一件月白色外袍,长腿微屈,正在幽幽漂浮的烛火下,执着哪本不知名的古籍细细品读。见明曜醒转,云咎脸上半分表情变化都没有,只低着眼,自上而下地望来:“醒了?”明曜抬手按住自己余痛未散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轻点了点头。云咎没再说话,就那样微抿着唇静静看她。周遭安静,不知为何,明曜突然觉得云咎像是试图在这种静谧的氛围里,寻找一个温和些的话题。最终云咎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侧身连人带被子地将明曜抱到身上。他伸手拨开明曜额前柔软的碎发,轻声道:“我已将剥去了小玉的神侍身份,你别再拿自己的身子闹了。”他时刻观察着明曜情绪的变化,却意外发觉她听闻此言,神情却依旧冷淡至极,仿佛完全失去了平素的鲜活,不怒不闹,只毫无反应地被他揽在怀中。云咎皱起眉,掐着她腰身的手紧了些许,声音又冷下来:“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你究竟想怎样?”“你做了什么?”明曜破罐子破摔般冲他笑了笑,“你将天露水布满神域,只为了囚禁我,让我永远回不去北冥。你为天道做事,不分是非黑白便处置了素晖,沾了满手的鲜血……还问我想怎样?”她垂下脸,依旧是那张玻璃娃娃一般精致易碎的脸庞,却在此刻透出些许连云咎都看不透的漠然:“我真不明白天道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这个世界的云咎也好,曾经的凤凰煜初也罢,明曜始终不明白,纵有教养指点之恩,毕竟是没有实体之物,天道为何偏偏能让他们如此俯首帖耳。云咎的脸色在明曜的诘问中越来越沉,简直称得上阴云密布,他依旧不发一言,明曜却立刻感觉到了极端的危险。她挣扎了一下,试图将自己从那紧紧包裹着的被褥中脱身,可下一刻,她整个人便被云咎掀翻在下,他伸手将她作乱的身体镇压,气而生笑,眼底笼着浓浓的怒:“谁教你这些的?小玉?还是其他神侍?”明曜像个蚕茧似的被他压着,不甘示弱地大喊:“不是谁跟我说的!我就是知道!你被天道利用了!你们神族和妖族、魔族没有半分区别,无非是更有利用价值的傀儡而已!”云咎闻言,脸上所有的神情似都散去了,他伸手堵住她胡言乱语的嘴唇,大掌一路顺着她的脖颈下滑,重重一捏,明曜顷刻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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