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后退半步,伸手挡住自己的唇,像是难以置信般抵住身后的石壁:“你做了什么……为什么会……”云咎却敛下眸,试图转移话题:“魔魂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逃婚?”虽然问得生硬,但如同神印之于云咎一样,这个问题也是明曜不得不面对的。“姨姨们的身躯里,是北冥其他魔魂,天道说,她们真正的魂魄在祂手里。在你来魔渊那天……她们就……被杀死了。”云咎骤然握起拳,眉间郁色深深,额前那骇人的神印几乎要燃起冲天的魔息,几线暗影在皮肤下游动地更快了。他抬眼看向她,乌黑的眸中却是与神印的气质截然不同的难过:“我没有。”明曜此刻却完全没法给他回应了,云咎额前的神印实在是太邪气了,她只要看他,就觉得会有什么东西将他的额前皮肤下爆裂而出。他原本长相就凌厉偏冷,之前浅金色的神印不过是为他的长相更添冷感,而如今这个……确实在是……她眼神颤抖着移开,抿着唇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给予了答复。云咎的目光却一下子黯淡下来,他掌心燃起暗焰,抬手到她眼前,似又要令她视线模糊。明曜连忙闪躲,喊道:“我不要!”云咎的动作刹那停在原地,他非常难过地看着她躲闪的模样,低声道:“是……很难看吧?”明曜:“……”“对不起,”他又道,“魔族的事情,我确实没有做过,你相信我。”明曜很想说她本就是信他的,可云咎掌心的那团暗焰还在她身旁闪烁,她没法适应得那么快,只能又缩着点了点头。云咎默然了一瞬,情绪一下子跌落了谷底。若说他之前对明曜还有怒意,此刻听说了天道如何威胁她,又见她对自己这样避之不及的样子,心中就只剩下了对自己的恼恨。说到底,还是他没让她足够信任他。这边云咎的气压低沉下来,那边明曜也在默默做着自我调整。在煜初告知了她有关天道的一切之前,她就完全信任云咎坦诚的,关于北冥的一切。天道或许不能理解她对云咎的感情,可他们彼此却是清楚的——这种信任并不是天道几句话可以消解的。天道给她的交易中,真正令她在意的只有姨姨们的魔魂,何况天道当时起誓为证,她不得不谨慎。她当时想的是,既然天道起誓她悔婚之后,便让姨姨的魔魂与她相见,那她们至少在与她见面之前是安全的。可如今阴差阳错,非但她没有成功涅槃,就连婚契不知为何,也没有销毁,甚至云咎还把自己搞成了这样……她实在觉得又心疼又抱歉。可是一看云咎现在的脸,又实在是……明曜对自己的状态非常气愤,让云咎模糊自己的视觉必然不是长久之计,她也不可能因为一道神印而一直躲着云咎,这对他而言也太不公平了。可是一时半会儿……明曜叹了口气,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再看那神印几眼,让自己早点习惯。谁知一转头,却恰然看到云咎低头拾起了煜初的匕首。明曜心脏都悬起来了,她觉得云咎情绪状态实在有些不太稳定,拿着那匕首指不定要出什么事。“明曜。”云咎低头打量着凤凰匕首,轻声道,“婚契没有彻底毁去,是因为你心里并不是真的想和我一刀两断。”“这是上古凤凰的神火所做,与你血脉相连,它只听你的心意。”……是这样吗?因为她下不了决心,所以婚契并没有销毁,山中婚契之力依旧在庇护新人,导致她也没有顺利重伤涅槃。明曜深吸了一口气,如今是真的心中茫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云咎抬手用匕首削短了额前的几缕发丝,勉强遮挡了神印,然后才敢抬眼去看明曜:“所以……婚契还是有效力的。”明曜眼波闪了闪,听出了云咎的话外之音。可是她尚未跟云咎说过天道的那个那么重的誓言,她之前会因为它悔婚,如今也依然会心存顾忌。明曜沉默了下来。云咎望着她,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几乎称得上暴躁而阴郁,他额前的暗影移动不定,在他握紧了匕首的瞬间越发激动起来,像是皮肤下暴起的经络。明曜抬眼,间云咎提着匕首,神情淡漠地走到她身前,那神印虽有发丝遮挡,却仍能清晰地看到其下暗线跳动,将他整个人都衬得十分……明曜有些绝望地靠着石壁闭了闭眼。她还是有些接受无能……却在这时,她掌心一沉,那凤凰匕首被云咎重新放回她手中。他凑近她,带着她握着刀的手,将刀尖抵住自己的眉心。“明曜,别怕。”他轻声道,“要是你不喜欢,就把它去掉。”明曜指尖轻颤,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她失措地望着他:“你……我……”“不成婚也行,但别再离开我了,”血珠顺着他前额滚落,暗线终于害怕起来,瑟缩地聚到神印的一角不敢再动。云咎低声道:“是你先说爱我的,明曜,只要不离开,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让我变成什么样子都行。”
囚山间(三)一道血线顺着云咎的脸颊滚落, 从额前滑至眼下,最后点点血渍沁入里衣素白的纹理。明曜的手被云咎握在掌心,纵然神明的动作很稳, 但奈何她自己抖得不成样子,连带着那匕首的尖端也幅度不小地在那神印前左右颤抖着。她的目光从那几条缩在神印角落的魔息暗线上移开,对上云咎恳切却偏执的漆瞳, 躲闪着摇了摇头:“不、不要这样。我没有……”云咎见她的动作,手上力道却更重了几分, 他死死盯着她的双眼,近乎喃喃道:“那你要怎样……你要我怎样?究竟要我怎样, 你才愿信赖我、依附我?才会永远不离开我?”“我信赖你的, 我当然信赖你!”明曜感受到他越握越紧的手,下意识想要抽手而去,可云咎的神情却因她的动作而越发激动。刀尖偏离半寸, 刺破原本那块完好的神印,神血滴落, 数道黑气一滞, 最后竟如同嗅到鲜血的饿鬼, 活跃着、试探着向那处伤口挤去,黑气扩大, 越发恶劣地吞噬了原本便已暗淡的神印。明曜喉间一哽, 再也忍受不住,重重甩开了云咎的手:“你疯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铛”地一声轻响,匕首被打落在地, 云咎抹去脸上的血迹, 黯然垂下手,轻声道:“这就是个印记, 如果你不喜欢,毁掉它也……”“你怎么还是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明曜琥珀色的双眼怫然望向云咎,因他语气中的闪躲犹疑而大为气恼担忧,甚至连那团神印的怪异都忽略了些许,“你的神印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就连、就连素晖姐姐堕神之后,都没有这样……”云咎只道:“你觉得素晖那样好看些么?再等几日,它也会变成那样的。”“什么意思?”明曜闻言,骤然僵在原地,她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脸,声音都因为过于震惊而扭曲了几分,“她那是堕神了……你、你也……”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为什么……只是一半?”云咎避开明曜的目光,又不回答了。明曜等了一会儿,见他这个样子,上前颤颤扯住了他的衣襟,她双眉紧蹙,露出某种难以言说的心疼和难过:“你什么话都不说清楚,难道不是故意让我难过吗?”“对不起……可,你不也是吗?”云咎眸底漾过几分哀切,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声音中的黯然只多不少,“千年前也好,今日大婚也罢,你不也是一样吗?”“明曜,我们这样自以为是地互相欺瞒,又能走多久呢?”他低声道,“但凡你提前告诉我……天道用魔族威胁你……”他闭上眼,俊美的脸上透出些许怅然的悲伤:“明曜,我们究竟……会有善果吗?”这最后一句话,被云咎念得很轻很低,可却在明曜耳畔振聋发聩地回荡开来。是啊,他们相爱吗?如果相爱,又为何互相隐瞒?千年前云咎隐瞒了天道诛杀她的旨意,千年后她隐瞒了他天道的威胁和煜初的警诫,如今他说不清自己堕神的真正原因,她也没想好要不要告诉他自己依旧存了求死涅槃的心。这一切的出发点,仿佛都是为了彼此考虑,可却也像是蒙在这段感情上的苦雨,日积月累,竟也能将最初的真心,逐渐化为如今不敢触碰的模样。云咎见她不答,便又说:“我没想到你会跳下去,我看着你跳下去……在山中找你,心里很难过,可是怕雨水淋到你,怕神域的神力散了你会难受……”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不堪回首。“找你的时候,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他别开头,语气发涩发颤,“我想起千年前的那场雨,你在雨里一直飞,天雷一直在往你身上劈。”“云咎。”明曜微怔,试图去拉他的衣袖——他想起来了,在这个时候,可她却不敢听下去了。他后退半步,将自己隐入角落的阴影中:“你知道吗?你当时在那场雨里,我看得见你……我就在你身边的。”千年前神灵化雨,企图在世间藏起一只小小的鸟雀。可是它差点死在那场雨中。千年后明曜从艳阳千里的西崇山上一跃而下,他跟着去找她,群山生灵都在给他指路,它们将他引到神山,它们告诉他明曜没有死,让他不要担心。可是他在找寻她的同时恢复了千年前的记忆,那场细雨中所发生的一切比他曾经想象的还要残忍,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天道劈到羽翼焦枯,又眼睁睁看着自己将一切都遗忘殆尽。他此生唯一想留下的人,被天道逼迫致死,而他在往后的千年里,一无所知地信奉于祂,当了祂掌中最听话的刀。还差一点,害死了她最珍视的亲族。他从蔓草丛生的山林中将她抱出来。西崇山下起了一场好似没有尽头的暴雨。“……都过去了。”片刻后,镣铐响动,明曜拖着足链朝云咎那里走去,她抬手拉住他的衣袖,像曾经那样撒娇似地轻轻晃了晃。明曜仰头望着云咎的侧脸,轻声道:“现在我们不都好好的吗?”云咎站在她身前,身上的婚服尽褪,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墨发披散,长及膝窝,若非他身形高大清直,这样看起来,确实有点太可怜了一点。明曜心里又酸又软,凑过去拥住他的腰,脚下足铐一紧,却是被扯到了尽头。明曜轻轻嘶了一声,原本被铐成这样,她心中还是有几分气恼的,可现在云咎这般模样,她反而生出几分释然。她勾起脚尖,像是带了个足铃似地晃动那镣铐,竟拿它逗起他玩:“你看,现在你好厉害,都把我锁起来了,那我肯定跑不了了。”云咎闻言这才转过身,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整个人埋入她怀中,紧紧抱了她一会儿,才伸手去解那根镣铐:“我一定是疯了。”明曜低头看着他俯身下去,手指一抹,却蹭过他脸上湿热的泪珠。啊……果然是偷偷哭了么?她抬起脚,带着铁链在他腕上绕了一圈,再贴着墙壁轻轻一扯。镣铐响动,云咎被她扯到身前,抬眼时目光还有几分怔然,这般情景,倒说不清是谁把谁锁住了。明曜抬足踩在他膝上,轻声道:“所以……就堕神了吗?素晖姐姐杀了龙神才彻底堕神,你又是怎么做的?”云咎仰头望向她,漆瞳深邃如夜,或许是因为哭过,比往日显得温柔很多:“我还没有彻底堕神。”他轻声道:“毁了一半,还有一半……会被堕神之力慢慢侵蚀掉。我不能像素晖那么快,有一部分神力……现在留着还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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