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兔回神一惊,目光飘忽着望向同伴,宁龟连忙接话:“小明怎么瘦了那么多?是在神族吃了多少苦?”“瘦了很多吗?”明曜被分散了注意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是不想让姨姨们担心,便摇头笑起来,“可是明曜感觉自己更好看了呀!而且我还长高了许多呢!”“看起来确实长高了。”温澜将小姑娘拉到自己怀中拍了拍她的后背,“现在明曜完全是神族的人了,很快就比我们都厉害了。”她一边安抚着明曜,一边朝其他魔族使眼色。此言一出,峡谷中的其他魔族便又拥上前拉着明曜东捱西问,提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答。明曜认真地回答了一些,但很快便又被那些七嘴八舌的询问再次淹没。她头皮发麻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三位姨姨,却对上了她们赞许的、饶有兴致的目光。明曜咽了口口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回答下去。此刻,她真切地体会到了冥沧当初为何会拦着魔族不与她见面。可是……又总感觉哪里不太对。那天她和冥沧从峡谷一道返回时,已经讲得精疲力尽、嗓子干疼,却甚至没来得及喝一口水。冥沧在她身边,望着明曜有些发白的脸色,问她开不开心。明曜勉强地点了点头,将心头那一点点异样压了回去。毕竟在她小时候,姨姨们就经常因为她的本相之力,在照顾她的同时,也会流露出艳羡和憧憬的神情。北冥魔族继承的是妖兽的躯体,而那些妖兽往往死于神族之手。因此,魔族对神族,天生就有着极其复杂的情愫。看到从小养大的孩子回来了,多问问她外面的事情……应该……也是很正常的吧?于是明曜抬头朝冥沧笑了笑,哑着嗓音轻声道:“开心的。”冥沧沉默地看了眼明曜, 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头顶,脸上一副“我早猜到会这样”的表情,一路无言地将她送回了屋舍。明曜的小院中, 云咎正端坐在冰案前,垂着头用指尖给融晞绘制着什么东西。见明曜回来,他侧头朝她望来, 身姿清逸,五官俊秀, 在满院的神光中显得格外温柔。他墨色的眼眸微弯,抬手拍了拍融晞的后背, 轻声道:“回去罢。”融晞点头, 起身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明曜,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朝她眨了眨眼,然后蹦蹦跳跳地朝冥沧跑去。明曜累得都无法回应融晞, 只停下步子目送小龙神和冥沧一同离开, 才走到融晞原本的位子上坐下。她伸手接过云咎递来的茶杯一饮而尽, 眉眼俱垂,乏力地盯着冰案上快要消散的水迹,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云咎没想到明曜跟魔族见面后竟是这个反应, 又给她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很累么?”明曜乖顺地接过茶杯,小口小口地喝完, 疲惫地点了点头, 然后凑到云咎身前,将脸埋入了他的颈窝, 好半晌才憋出两个字:“神力……”云咎将她揽入怀中,一边拍着明曜的后背,一边将神力渡入她的身体。明曜垂头丧气地趴在云咎肩上,瓮声瓮气地道:“大家都比我想得要好……云咎,谢谢你。”云咎知道明曜这是在谢他曾对魔族手下留情,他该感到庆幸的——因为莫名的原因,他射出的箭矢仅仅只是消弭了魔族五百年的修为,而他们至少还记得与明曜的过去和情谊。但对于他来说,这种庆幸多少也带着几分侥幸的成分——执法神是神族至高战力的象征,向来箭无虚发。像魔族这样的情况,云咎自出生起便没有遇到过。因此这份侥幸虽然看似幸运,对他来说,却也十分蹊跷。于是这些日子里,他常常会刻意地回避此事的可疑之处。或许,当真只是他一时失察呢?至少结果是好的。云咎用力将明曜纳入怀中:“……你不必谢我。”温暖的神力自四肢百骸蔓延,明曜在云咎怀中有些迷糊地眨了眨眼,几乎沉溺进他温存的怀抱。在她迷迷糊糊之际,云咎的声音和缓沉稳,像是思虑许久后下了个决断:“明曜,往后你去和魔族见面的话……我可陪你同去。”明曜微微一怔,片刻才理解他的意思——这些日子,她逐渐意识到云咎已经对魔族消解了许多偏见,可若要让他毫无芥蒂地与自己一道和魔族交谈,明曜却生不出多大的信心。可她没想到……云咎竟然在此时自己提出来了。明曜眼睛一亮,欣喜而讶然地望向云咎,她将脸颊凑近他的额头贴了贴,恍然而遗憾地嘟囔:“果然是还没有退烧呢,真好。”云咎抬着下巴任她亲昵地揽着自己的脖子蹭,听了这话漆瞳却沉了几分。——明曜好像在他的引导之下,已经完全将发热时的他与平时的他分开看待了。云咎看着她毫无防备地依赖着自己的脸,默了默,语气有些僵硬:“其实……即便没有蔓生咒的影响,我也……”明曜没等他说完,却已开心地低头在他额前的神印上亲了亲。瞬间,云咎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底,他那漆黑的瞳孔微睁,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轻抬着下巴,眸色都显得亮晶晶的。明曜被他的视线烫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欣喜之下做了什么,她揽着他脖子的手僵了几分,目光闪躲着小声道:“我……不是……抱、抱歉。”云咎没说话,只是抬脸将浅金色的神印更近地凑到她眼下,语气平静带笑:“明曜?”明曜的目光从那漂亮的云纹下移,顺着云咎高挺的眉骨、密长的睫毛,一路跌入他的眼波,她像被蛊住般支支吾吾地应答。片刻后才想起身回避,却被云咎揽着腰重新抱回了他身前。云咎拉着她的手贴到额前的神印上:“喜欢?”明曜一手被他拉着,一手僵硬地放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腰背直挺,像个被师长吓得手足无措的学生。可怜的老实学生点了点头,又在触到云咎含笑的目光时摇了摇头。云咎见她摇头,眉眼压低:“又不喜欢了?”
明曜漂亮的小脸都垮了下来:“您是想说我胆大包天么?”云咎微微偏头,笑了:“若是从前的我,会这样说你么?”明曜桃花眼微睁,背脊挺得更直,一幅义正辞严的模样:“当然不会!”云咎又问:“那我从前……会怎么做?”明曜抿起唇,感觉自己触碰着神印的手指仿佛烧起来似的。她移开目光,指尖往掌心蜷缩了一下,挠痒痒似地从云咎的额前划过。“这……又不一样。”明曜低声分辩道,“从前是从前。”云咎握在她手腕上的力度重了几分,沉黑的眼眸静静地盯着她,突然便多了几分强势:“从前如何?我现在想知道。”明曜一怔,感到神力顺着她腕间的血脉灌进去,蔓生咒骤然起效,她总算意识到——哪怕起着热,如今的云咎身上,也依旧带着执法神的影子啊。又或者只是,执法神身上带了几分千年前的影子而已。云咎含笑看着她,语气却并未和缓:“明曜,说给我听。若是从前的我,会对你如何?”少女红润的唇在云咎眼前徒劳地开合,饱满的唇肉被贝齿轻轻咬住,像是试图抵御什么令人赧然的答案:“会……您会、会亲我。”“哦。”云咎沉沉的目光落在明曜的唇珠上,那视线几分炙热,呼吸纠缠间,明曜几乎以为他要倾身凑近。可他只淡淡道:“好的。”好、的?明曜感到自己燥热的两颊仿佛被当头一盆冷水浇彻。旋即,如同被捉弄了似的恼意腾腾燃起,她用力地试图从云咎掌心抽回手,可云咎不放,只轻易地压制了她的动作。另一只手,甚至能悠然自如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明曜眼睁睁地看着云咎悠悠然喝了一杯茶,桃花眼睁得滚圆:“你、你这不是欺负人吗?”云咎握着她细腕的手指动了动:“我没有欺负你,明曜,是你在欺负我。”明曜失语般沉了口气,简直不可思议:“我还能欺负你?”“千年前的事,我问过你多次,你都不说。”云咎将茶杯递到她唇边,深深地望着她,“可素晖、冥沧,甚至融晞都知道了。”“你不是在欺负我,是什么?”蔓生咒被撤去,云咎松开她的手腕,伸手轻轻抚上明曜的脸颊:“我梦见天道降下神谕命我处置你,也梦见你离开了西崇山。”“明曜,在那之后呢?你是因为这才去的北冥么?”云咎捧起她的脸,认真地与她对望:“明曜,我不知从前的我做了什么,可若是现在的我,在你离开的那一刻,我一定会拉住你。”“现在的我,愿意违背天道,也愿意与你结契。”明曜的呼吸突然滞住了,在北冥的这段日子太过安逸,而蔓生咒引发的高热虽然减轻了一些,也并没有自云咎身上完全褪去,因此她松懈了警惕,竟不知从何时起,云咎已想起了这么多。——千年前,她离开西崇山之前的那些岁月,是她和云咎共渡的最单纯轻松的时光,她因此多爱他,甚至在无数个斑驳陆离的梦境中都会想起那段日子。因而她在此刻,甚至尚未做好云咎回忆起这段记忆的准备,就被这些话打了个措手不及。“结、结契?”明曜怔怔地重复了这两个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有了,我现在没有想过了。”“在那之后的事……也不是太好的事情了。”明曜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在回避些什么,她伸手环住了自己的身体,怔怔道:“神君,我……已经没想那么多了。何况现在我们一起在北冥,您也开始放下对魔族的芥蒂了……明曜已经很知足了。”她抬眼望向云咎,琥珀色的眼睛如一泊蒙雾的泉,她想起现在的一切,在这些话出口之后,才恍然意识到如今所有的事,已是她能够预想到的最好的状态了。冥沧没有灰飞烟灭,魔魂也都安然返回了北冥,素晖待在魔渊尚算安全,而她的亲族也确实没有受到太大的责难。她想起天道展示在她眼前的那三个世界。和那些世界相比,如今的她是何其幸运。云咎低头看着她,密长的睫毛在温柔的神光下落了虚虚的影。他执起明曜的手,用指腹抵住她因不安而不自觉搓动的指,尽可能柔和地放缓了声线。“可是,这次是我不甘心。”神明轻声道,“不管是千年前的我,还是如今的我,都不甘心。”“是我想娶你,是我想与你结契,是我想将你长长久久地留在西崇山,也是我想听你对我讲我们的曾经。”云咎顿了顿,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明曜在东海渔村的荻花间吻他的样子……那时候的明曜,是刚从千年前的回溯中回来吧。那是她最爱他的时刻了。而如今,轮到他了。“我当真搞不明白你们, ”素晖倚着门框站在院外,一边看着明曜同融晞荡秋千的样子,一边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云咎道, “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们怎么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素晖顿了顿,微微挑起眉, 思忖着什么似得上下打量云咎:“你不会是始乱终弃、不想负责吧?”……这都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云咎微微蹙起眉,试图将话题重新拉回天道之事上:“都过去那么久了, 你进了多少神祇的梦境,依旧什么蛛丝马迹都不曾发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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