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假,明曜已经分不清了,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眼前人蛊惑了,被他身上挥之不去的冷香,被他耳畔那一抹惊心的红,纠缠着拖入无名的泥沼。反正他不会记得。反正是他先诱惑的她。谁不想把高高在上的神明拉下神坛呢?谁不想看到他满是钟情的眼睛呢?明曜忽然环住他的肩膀,低头凑过去,任凭自己银白的长发落入他的怀中,与他深黑的发丝纠缠。她身上的丝被如巨网将二人吞噬。她于幽色里望着他漆黑的眸子,闭眼泄愤般,朝他的薄唇贴了过去……——她没有做错,她只是没有抵抗住诱惑。云咎在二人唇齿相贴的刹那愣了一下,不敢置信般睁开眼睛,可温香软玉在怀,明曜的存在是如此不容置疑地落入他的拥抱。他抬起手,揽着她的腰身更贴近自己。二人呼吸纠缠,旖旎间更多却是近乎于本能的青涩。明曜任性胆大的举动只持续了那么瞬息,便被云咎反客为主地拥在怀中一下下地轻啄。他的动作非常温柔,唇瓣微凉,像是落雪轻飘飘地落在她的嘴唇、脸颊、眼角。不知为何,即使是同样的冷香,在此刻的云咎身上也并不显冷冽,更多是沉稳而悠长。明曜越发沉沦,整个人都像是要化在他的怀抱里,那是种从未体验过的安心,仿佛二人与外界隔开了无形的屏障,一切都变得纯粹、缓慢、柔软。她从一开始垂头的姿势变成仰头,他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停留在她的后颈,托承着她,也像是安抚般梳理着她的长发。换气的瞬间,她挨着他的肩头,迷迷糊糊看见云咎依旧红得发烫的耳廓,她不知怎么便玩心大起,仰头轻轻蹭了蹭他发红的耳尖。那仿佛是一处不太好触碰的敏感区,因为明曜在退离的下一瞬看到云咎细微地颤了一下,随后她感觉自己腰间的禁锢越发紧了些许,他轻易将她抱回矮榻,漆瞳直直对上她的眼睛。明曜轻轻喘着气,眼中的笑意在看清他眼底压抑的幽深时逐渐敛去,神鸟敏锐的天性使她察觉到了隐约的危险,可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眼前人会在短短片刻间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她贫瘠的经验叫她难以预设接下来的情景,只能徒劳地攥起拳,仰着水灵灵的桃花眸与他对望。云咎闭了闭眼,按住她紧攥的双手,将她的双臂环在自己腰间,以一种密不可分的拥抱的姿态,将脸埋入她的颈窝。明曜许久才听到他低哑的嗓音闷闷响起:“先别这样对我。”明曜后来回忆起那些不太真实的吻,所有具象的画面仿佛都在记忆中模糊了,她只记得云咎在最后默不作声地跪坐在榻上,抱着她缓了好久,等他终于仰起头,试图给她一个黏糊糊的吻收尾的时候,明曜眨了眨眼,抬手毫不留情地将他推下了床。此后两人的相处比起之前要自在很多,明曜似乎彻底放下了从前对执法神的敬畏戒备,在云咎面前也会时常会露出活泼狡黠的神情,甚至会下意识地做出一些无伤大雅的戏弄之举。而云咎向来对她纵容到接近宠溺的程度,哪怕自己对于那些木工技艺十分笨拙,甚至连一些家具的结构图都难以理解,却常常为了明曜的一句话,在藏书阁一待就是整个通宵。西崇山草木繁茂,遮天蔽日的苍绿古树漫山生长,从山巅向下望去,似有一片无垠的林海在风中翻涌。明曜不知道云咎的这段记忆因何而起,又将从何而终,却在与神明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开始留恋起这样宁静而绵长的日子。她知道他们的未来在冥冥中早已注定,眼前的这一切或许也不过是镜花水月般的假象。可即便如此,当明曜坐在寝殿窗边看着云咎认真到有些固执地为她绘制出一张张线条扭曲的图纸时,还是会真诚地期盼时间过得再慢一些。她好像,有点舍不得离开这样的云咎了。暖黄的夕阳落在神明俊逸的侧脸上,此时他额前的神印还颜色尚浅,融在那金色的光线下越发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安静而平和,目光柔和,宽松的白袍被他穿出了纯情而柔软的感觉。明曜抱膝静静看着他,心头似有蝴蝶翕翼而过,她忽地从窗棂跃下,在云咎诧异的目光中,俯身撑在桌案前亲了亲他额前的神印。云咎睫毛轻颤,自下而上地抬眼看着她,他时常觉得明曜对感情表达更接近于天真纯粹的雏鸟,哪怕是在旁人眼中暧昧的亲吻,被她做出来也依旧十分单纯。他在明曜起身的下一瞬握住了她的手腕,顺势仰头在她唇上又落了一吻,笑道:“怎么了?”明曜从他另一只手中抽出那沾了墨水的毛笔,抬起他的下巴,微眯着眼睛轻手轻脚地勾勒他眉间淡淡的神印。云咎仰头纵容地任凭她在自己额上落笔,那微弱的痒意似乎要顺着神印到心里,半晌,他微垂下眼,低声道:“明曜,你是不是……很想我成神?”“成神”这个词其实用得并不恰当,但云咎早就告诉过明曜,自己需要完成第一个神谕才能获得完整的神权,且这个神谕只有在西崇山足够“完整”的时候才会下达。明曜听懂了他的意思,望着他额上微湿的墨痕,小心翼翼地将它印在了掌心。或许是因为这些天来,云咎察觉到她对自己额上的神印兴趣盎然,每次亲昵的时候都会忍不住伸手摸一摸,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想法。其实明曜隐约知道自己这些下意识的举动,都是来源于在海边渔村受伤后做的那个梦。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幕场景,可是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在那个梦中,是如何在云咎额前落下一吻,又是如何在他含情脉脉的眼中任意地玩笑。她从小生活在北冥,并不知道如何正常地表达爱意,那几幕梦境在少女懵懂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面对冷若冰霜的执法神时,她不敢有半分悸动,可面对如今的云咎时,却控制不住地一次次回忆、模仿起自己在那个梦中的举动。她攥起手,像私藏起心爱的宝藏那样紧紧握住那枚印记。或许……也是因为她潜意识里知道,如今这份日渐清晰的爱意无法被带回现实,所以才会刻意地想要多占据一些吧。明曜思索片刻,晃了晃云咎的衣袖,轻轻笑了:“不啊,你怎样都好。”年轻的神明伸手将她揽在怀中,手指一圈一圈地缠绕着她的银发,沉默了片刻,方沉稳正色道:“明曜,我成正神后,若永寿作聘,娶你为妻,你可愿意吗?”他的声音难得地严肃,低到近乎有些颤抖。明曜感觉到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愈紧,甚至锢得她有些喘不上气,便明白他问出这句话时究竟有多紧张。她靠在他肩头,与讶然和欣喜同时生出的,还有一种悲哀的无力感——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娶她,在千年之后,他或许甚至不会记得她。少女忽然觉得眼眶有点模糊,埋头在他颈间深吸一口气,伸手勾了勾他的小指。云咎不安地转头试图看清她的神情,却听明曜闷闷道:“那说好了。我要永寿……不能骗我。”颈间的衣料被泪水打湿,黏糊糊地贴着云咎的脖颈。他捏了捏她的小指,轻而郑重地应了一声后便不再说话。片刻寂静,明曜在侧头时看到他泛红的眼尾低垂,漆瞳如蒙了层薄雾般泛着水光。她心头一颤,抬手轻轻拂过他的双眼,迷茫而恍惚地低语:“怎么会……”云咎的的泪水顺着她的手背滑落进衣袖,倏忽便消失不见。她望着他如墨玉般沉静的双眼,微抿起唇,将后半句呓语般的问句咽了回去。被喜欢、被拥抱的感觉太好了,她甚至不敢问清这爱意的来处与缘由,就如同她不敢去设想这段回忆的结束。她如同误入迷阵的蝴蝶,在这漫长而清晰的回忆里一天天消磨掉了对真实的渴望。虚妄的爱意与日俱增。明曜开始习惯云咎在每天清晨的微风中,背着她到云间看日出;习惯他在自己化出本相时,给她变化出伴随左右的烟霞;习惯他拉着她的手一边下山,一边告诉她每棵古木的习性;习惯他捏着她的手指,无奈又赧然地向她一笔一画地解释他新画的图样。西崇山外有一道无形的结界,只有当云咎的神权完整后才能被解开,在那之前,这道结界既划分了神域和凡尘的界限,也阻挡了山外生灵对神明投来的好奇的目光。初时明曜并未察觉到异样,直到有一天她在看日出的时候打了个瞌睡,半梦半醒之际有风拂面而来,云咎替她掖了掖披风,却在那阵风中怔然地望向远处。微风拂开落在他肩头的墨发,云咎脸上的神情在她眼前暴露无遗。
脸上未带笑意的时候,他通身的气质一向是清冷空寂的,那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山巅浮空飘荡的朝雾,在阳光照射的下一瞬便要消逝而去。明曜本该早已熟悉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却在那惊鸿一瞥的瞬间心头陡生异样。与千年之后的执法神不同,如今云咎眼底的神情尚不曾被寒冰封存,因而明曜轻易便捕捉到他复杂的目光——或许也并不复杂,只是明曜难以想象这样的神情居然会出现在他的眼睛里。——云咎坐在那风中,竟然像是在羡慕着什么。感觉到明曜坐直了身子,云咎侧过头望过来,眼中又浮现了惯常柔软的笑意。明曜捏了捏他的衣袖,没有说话,却多留了一个心眼,在此后每个有风来的日子里找寻他迎风而立的身影。别无例外,他总会望着风来的方向出神。明曜站在他身后,突然福至心灵般想起自己进入这段记忆之前,云咎曾经教她的那种用神力观微世界的方法。是了,西崇山是云咎的神域,他又在此处修炼了几百年的时间,因此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必然与她所见不同。明曜望着自己的掌心,深吸了一口气。本相之力自她周身散开,却意外地比想象中要配合得多,而且不知是何缘故,明曜竟然感觉到此刻自己的力量远比之前要纯粹强大。本相之力迎风而去,明曜感到自己的感官在须臾间变得无比敏锐。风声阵阵,带来了极远处的细微声音,它被隐藏在西崇山林海的浮动声中,也几乎被山涧湍急的水流声掩盖。可是明曜分辨得很仔细,在听到的一瞬间便刻意去捕捉那声响——她知道云咎在听的就是那个声音。它来自山外遥远的世间。是稚童的嬉闹笑声,少年的朗朗书声,是市井叫卖的吆喝,是乡野农忙的喧嚣。风将结界之外的烟火人间带到她的耳畔,她刹那就明白了云咎为何会在风来的时候长久驻足。西崇山是世外之地,他是山中神明,孤寂地修炼,听了几百年的阵阵风声。明曜望着云咎白衣墨发,挺拔孤直的背影,一时竟不敢上前。她在北冥时尚有魔族相伴,可云咎……竟然是真的在这山上孤身一人度过了六百年的光阴。西崇山没有四季,山中树木常年是生机勃勃的浓绿色,此刻几片树叶被大风刮过,打着圈儿地落在明曜裙边。她俯身捡起那两片树叶,合在掌中轻轻闭上了眼睛。“云咎。”片刻,她睁开眼,轻轻喊了他一声。神明转身望过来,只见少女笑盈盈地朝他摊开手心。长风吹开她银白的长发和水蓝色的裙摆,一只深绿的蝴蝶自她打开的掌心中振翅而出,在风中艰难地扑向他,最终轻巧地落在他的鼻尖。咫尺之距,他看清了那只由两片树叶幻化而成的蝶。小小的,孱弱的,美丽的,如同他在树下明曜其实不敢确定西崇山到何种程度才能被称之为“完整”,于是她只好将千年之后的神域与此刻比较。在云咎日复一日的钻研下,藏书阁不再是神山上唯一的宫宇。颇具雏形的寝殿搭起来了,虽不比千年后那般精巧,但结构上已相差无几。殿后|庭院被移栽了数棵花叶不败的楝树,那并不是什么名贵难养的木植,可明曜爱极了它浅粉色的花团,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片连绵于青山之间的云霞。云咎在花树下扎了秋千,明曜没事就喜欢坐在上面飘飘荡荡地晃,后来她嫌这秋千太小,又缠着他想法子将它幻化地更宽敞一些。云咎为此对着图纸苦恼了大半日,左右下不了手,又把明曜惹得偷笑出声。她对上云咎蹙眉望过来的眼睛,伸手轻轻揉开神明的眉心,“白白长了张灵心慧性的脸,怎么能被几张图纸难成这样……”云咎沉黑温和的眸子对上少女狡黠的双眼,沾了墨的手指忽地握住她作乱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入怀中。明曜现在对他的态度越发自在,非但不再像初见时那般频繁地使用敬称,甚至还会用阴阳怪气的腔调挑衅他。可云咎对此毫无不悦,甚至在无奈的同时又心生欢喜。他自降世以来并没有见过什么人,整颗心都只牵挂在明曜一人身上,因此她分毫的改变在他眼中都异常鲜明。他当然知道从最初的畏敬,到如今的亲昵依赖,明曜究竟改变了多少。她为他做出的每一步改变,都令他欣喜不已。少女坐在他怀中,红润饱满的双唇与他的脖颈保持着一个若即若离的暧昧距离,可她眼神却极其纯粹,像是感受不到他越发深沉的目光。垂落的发梢轻轻柔柔地扫过他的手背,酥麻的触觉直抵心脏,他刹那握紧了拳,呼吸也为之一宕。明曜感到他忽然紧绷的肌肉,吓了一跳,桃花眼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不会吧……你真的生气了?”虽说如今这记忆中的云咎比千年后更加鲜活,她在这段时间里见惯了他各种情绪,却从未见过他流露出半点不耐。哪怕有时她提的要求过分了,他也只是无奈地蹭蹭她的脸颊,最后闷声闷气地应下。像是一只完全没有脾气的大猫。然而此刻云咎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她,那双漆黑的双眼如深渊般要将她卷入,直抵灵魂般叫她战栗起来。她伸手推了推他,放软了声音妥协:“我错了,不该那样笑话你……诶,你别这样。”然而下一瞬,那双黑眼睛里却突然翻涌上了一种委屈至极的水色,明曜恍然觉得自己眼花,大惊失色地想要细看。可他却瞬间避开目光,一手紧锢着她的腰肢,一手压着她的后颈,将她埋入自己怀中。明曜用力扒拉着他的手臂,慌得语无伦次:“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想开个玩……笑?”一大滴泪水落入她的后领,顺着脊骨倏忽滚落,烫得她浑身一颤——她……把他惹哭了?就因为那一句话?!明曜无措地僵在他怀中,开始回想自己这些天的要求是不是真的过分了。云咎日后毕竟是个武神,那双引箭持刃的手画不来图样也是再正常不过……她、她怎么能一时得了他的宽宥便说出如此取笑之语!……她可真不是个东西。云咎的泪水简直要烫到她的心里,明曜一面觉得抱歉,一面又被异样的情绪裹挟。整个人不明所以,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最后妥协般地亲了亲他微凉的唇。双唇相触的下一刻,眼前人似微微勾起了唇角。牙关被颇有技巧地撬开,清冽的冷香在暧昧的水声中变得异常馥郁。她迷迷糊糊攥着他的衣襟,乖巧地抬头顺从他,甚至在来不及换气憋得脸颊泛红时,还不忘伸手摸摸他的眼睛。“乖……换气。”他掌着她的后脑勺,终于肯放过少女靡红湿润的唇,好整以暇地哑着声音提醒。“唔,干的……”明曜神智逐渐回笼,靠着他肩膀有气无力地喘,抹过他眼角的手指上却半点水痕都没有。再起身,只看见他眼底明晃晃的,戏谑的笑意。她突然意识到被骗,再一深想,就连这个颇具技巧的吻也十分令人怀疑。分明上一次还只是过家家一样的轻吻,怎么这回突然……突然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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