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货车车厢里,季桐伏在自己的膝盖上,小米从胸口流进她手心的血,连最后一点温度也消散了,冰凉粘腻。
季桐和小米是一个学校的,桐城市水湾路九年制学校,在此之前两人并不认识,小米比她大一届,以姐姐自居,还把校服给她穿。
周围的桐城女生都很兴奋,她们本以为必死无疑,结果竟然也搭上了这趟通往生路、通往家乡的车。
“幸亏他们也是桐城人,幸亏我们是桐城人。”
好多女生都在重复这句话。
季桐不这么认为。
有个女孩也在这趟车上,她不是江宁人,也不是桐城人,听着倒像是山沟沟里的口音,起码隔着上千公里,长得格外秀气好看。
当时那个叫“刘荣”的,看了她一眼,笃定道:“你是桐城的,跟我们走。”
那女孩说“不晓得啷个是桐城”,想跑,硬是被装进来了。
她信江宁市的女生会被好好地送回家,因为那个姐姐——那个开枪杀了小米的人,她残忍,却可靠。
而她们呢。
季桐不知道。
她悄悄挪动位置,挤到山沟口音的女孩旁边。
“我叫季桐,你小声点告诉我,你是哪儿人。”
“我是……”女孩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我家在好远哦,我是被卖来的,我叫谷彩。”
“季桐,你是不是也看出了,不对头。”
季桐表情冷肃,“我们这趟车上也有两个江宁的,在到达桐城之前,不会出问题。下车得找机会跑,我学过一点,如果趁其不备能撂倒一个成年男人,你和我一起!”
“要是能说动车上的人……”
“季桐你脑壳糊涂了,你看嘛,她们都高兴昏头了,说不准还要拿你去讨好处嘞。”谷彩打断她。
“那就我们两个。”
苏南煜和白铮比车队晚出发一个小时,到桐城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雅悦酒店清场封闭,门外亮了红灯,意思是不开业,两人风尘仆仆,被侍应生带入了顶楼的套间。
苏南煜稍好一些,白铮累得脱力了,两人胡乱仰头躺在主卧的大床上,只有喘气声。
“罗澹不会放过你的。”白铮道。
她闷闷嗤笑,“有能耐来江宁,过了那条线谁怕他?”
待到两人恢复些力气,冲洗身体换了套体面的衣服,又歇了一阵,已经是早上六点了。
白铮饿得不行,先一步下楼吃饭。
她干脆摆了摆手,扔下一句“吃完给我带俩包子上来”,倒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晚上。
睁眼的时候,白铮就坐她床边,手里端着碗粥,“喝点?让人给你煮的。”
“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苏南煜轻嘲一句,接过来咕咚咕咚叁两口喝完。
“……?”
“那帮人在楼下大厅开庆功宴,饿了就去吃点。”
“什么时候开的?”
“就刚才,五分钟前吧?”
她犹豫,深深看了白铮一眼,“你别去,我也不会去,让人把晚饭直接送上来。”
白铮立即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怕你多管闲事。”
白铮明白,她这么说,就是打算把这个谜语人当到底了,于是毫不犹豫往楼下跑。
啧,说了别多管闲事。
白铮是外人,甚至不算她这头的人,真要管还得她来收场,雅悦酒店的人不属于瑾帆会,她现在又在人家的地盘上。
她按亮手机屏幕,拨出一串号码。
都没超过十分钟,白铮又急匆匆地跑进来,“苏——算了,你快跟我走!那群人——”
“好。”
出奇的,苏南煜没问原因,从善如流,“等我拿件衣服……欸?”
“穿我的,先走!”
电梯里,白铮脱下身上的风衣外套披在她肩上,小动作中不自觉流露出的焦虑,看得她忍俊不禁。
“你不是已经让他们停下了吗,还急什么。”
白铮错愕,“你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当然清楚。
在她管辖之地以外,无论国家、城市还是帮派,全都一副脏样。
“你以为,江宁市的规矩是谁定的。”
“倒是你,白铮,还当起好人了?”
白铮想解释,电梯已经下到了一楼,“叮”的一声开了门。
大厅里胡乱摆了十来桌,满是酒菜,此刻却没人敢动,桌角地面上都是刚刚掐灭的半截香烟。
“哟,都在。”
顾兴表情一僵,勉强堆出一个和善的表情,主动引路,“苏小姐,您上座。”
她理所应当地点头,落座后,果不其然在席间看见了一些女孩——她们被换下了原本的校服,被裹挟在人群中间,有的抱膝缩在角落,有的甚至被推在桌子上。
这一幕被定格下来,不再往后读一秒,分外滑稽。
那位顾泽的堂兄弟顾海,甚至紧张地扔了筷子,把身旁的女孩推远了点。
倒是真够识趣的。
顾兴试探道:“苏小姐,您看……这兄弟们忙活一宿,冒着挨枪子儿的风险,把人从临淮给您接回来了。”
“您、您放心。”顾兴一咬牙,“这都是我们桐城的丫头,家里没人管的,您的人我们半根小手指头都不敢碰。”
她点头,“所以,我没说过要阻拦你们。”
“哎呀,苏会长您真是通情达理!”
“苏南煜?”
“你什么意思,你不准备救她们?”
白铮难以置信。
“白会长实在是善良得令人感动,就是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来这一趟是因为谁?”
“何况,当人的机会是要靠自己挣来的。”
“……”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刻,一个肤色稍暗,长相质朴清秀的女孩冲出来,声音不掩惊慌却坚定无比。
“姐姐,姐姐救我,我往后一定听话,姐姐要我做啥子都要得!”
这口音很陌生。
苏南煜抬了抬眼。
还真有聪明的。
这小丫头身上有好几处伤,估计先前就尝试过逃走了。
同样身上有新伤的,是地下室里向她提出过质疑的“小季”,伤得更重。
原来如此。
“你……”
女孩眼前一亮,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脚下,“姐姐,我叫谷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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