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宗廷也遣了人回来,在二仪门外传话进去:侯爷让告诉姑娘,皇上赐出的吃食是专为她讨的,爱吃什么就自拣了,不用替他留下。爷从宫里出来就立去瞧姑娘
建昌侯府大总管耿良接到门吏飞奔来报,“乾清宫管事、尚膳监太监樊老爷奉旨来了。”耿良唬的不轻,一问,宫中赏出许多珍饈佳餚。耿良心神定下,洋洋喜气盈腮。陛下恩典,侯府是经惯了的,并不慌乱,侯爷不在,一面遣人快去请西边儿显大爷、小蕴大爷接见中贵人,一面命摆开香案,启中门预备跪接圣上赏赐,又忙忙的吩咐小子进去,仔细不许惊了姑娘,只悄悄告诉伺候姑娘的姐姐婶子们。
建昌侯府仪门外,正院西南角隔断了几十间房成一个独立的大院子,住了袁宗显一家子。内墙角门与侯府外院通一南北宽夹道,上了锁,平时不许开启,另开一门通街。家下奴仆执事都唤作“西边儿的”,过去须出了侯府西角门往西,走不很远就是一扇黑漆宅门。
袁宗显是袁宗廷堂兄,过世袁大老爷的独子,娶妻何氏,膝下二子四女,大哥儿袁蕴和九姐儿袁锦瑛是何氏所出。袁宗廷庶出的亲弟袁宗继已养了二子六女,故而瑛姐儿排行第九。袁蕴去年娶了恩师翰林院侍讲学士闵论思之女闵氏。
自古“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帝王储才馆阁以教养之。本朝所以储养之者,自及第进士之外,止有庶吉士一途。被选入翰林的庶吉士被称为储相,翰林院乃“为国储才”。闵氏出身清贵无比,模样生得标致,行事又温柔和平,不单袁宗显夫妻二人喜欢,袁氏族里长辈对她也极是看重。
诰承二年,锦衣卫指挥使袁宗廷上奏求请,上赐其兄宗显以散骑舍人入锦衣卫。诰承四年,上从袁宗廷所乞,擢散骑舍人袁宗显为锦衣卫指挥同知,赐金带,食禄不视事。袁宗显现领了从三品的虚衔,不授实职,帮着堂弟料理建昌侯府偌大家务。
当年袁善祥正位中宫之后,诰承帝诰封其祖母诰命太夫人,其父袁二老爷伯爵位,并下令调往南京,在礼部挂了个闲职,意思不言而喻。袁二老爷不敢有违圣意,携了妾室下人返回金陵老家。老夫人本欲与最小的孙子袁宗继留在京师,一则她不舍都中荣耀繁华,二则袁宗继仍是白身,打算舍下脸面进宫求一求娘娘,谋一个去处。袁宗廷让老夫人自行决定,是袁宗继,还是袁宗显。决定什么?自然是二人的前程。袁宗继姨娘莽撞害了秦夫人,袁宗廷十几年来不曾释怀。袁宗显系长子嫡孙,老大又早早过世,老夫人难免疼顾些个,只得与二老爷一同回去老宅安家。
建昌侯未曾娶妻生子,目今侯府内院只得袁善荣一位主子小姐,许多家下媳妇管事的,更兼善荣房内几个一等大丫鬟,个个都是小姐奶奶,伶牙俐爪的。显大奶奶何氏虽然掌着侯府对牌,不过每日过来点卯理事,主持些显官诰命、亲朋堂客间的访迎、送礼,内院支取物件、工银耗费,发放丫鬟仆妇的月钱银子,家务细活那里插的下手。袁善荣月例走的是袁宗廷外书房的帐,完全没有数额限制,不需要何氏操心。何氏忖度自家不过客居在侯府,少不得忍气吞声,权当个泥捏的菩萨罢了。
侯府一路中门大开,彩屏张护,灯烛辉煌,一行几十个内监手捧金碗银盘,以金丝笼罩盘面,又有许多火者小随跟从,一一森列入内。袁宗显按品秉正衣冠,携同长子袁蕴,都总管耿良,领合府掌家执事人丁一路迎出正门,与樊听作揖行礼,“老内相一路劳累。”樊听因笑道,“这样事本不与我干系,派下面几个小子也就罢了。但咱们是老相与,特地跑一趟,也是咱家两个好的上头。”袁宗显感谢不尽,忙让至厅上献茶。其余中官内侍自有人别室款待。
这时袁宗廷也遣了人回来,在二仪门外传话进去:侯爷让告诉姑娘,皇上赐出的吃食是专为她讨的,爱吃什么就自拣了,不用替他留下。余下吃不了的,或送去显大爷宅里,或赏了家下人,全凭姑娘高兴做主。爷从宫里出来就立去瞧姑娘,无需记挂。
周嬷嬷、菘蓝、京墨、青葙、紫芙等人俱喜盈于色。善荣随手抓了几百钱赏给报告的小孩,又让封两封银子予袁宗廷的手下人。
主子虽那样话交代,周嬷嬷、菘蓝几人仍是先仔仔细细各式都拣装了封好,送去袁宗廷正院。余下的,又依照善荣吩咐,分了三份,大头交予外面袁宗显处置,善荣身子弱,将近安歇时节,她那份只略吃了两口菜,全赏给自己屋子里伺候的人,另一份有许多孩子爱用的精致点心,命送到西边显大奶奶院子。旁的犹可,那饽饽奶子实在难得,花样子漂亮,软和清甜,奶香味浓绵,入口即化。瑛姐儿才五岁的小孩子家家,哪有不爱的?善荣给哥哥留了两品,周嬷嬷央告家里两个孙子喜欢,她的份没舍得吃,又另外包了两块。善荣格外的赏了两位奶哥哥酒菜,周嬷嬷更是喜之不尽,差人去喊儿子们在院门外磕头谢恩。善荣自己只用了小半块儿奶截子,只觉胸口塞密实了似的再咽不下,便让都送了西边儿去。
青葙领了几个丫头婆子,各人捧着大漆捧盒、十锦屉盒,逶迤去往西院。这里的婆子忙领去正房北面倒座三间一所的抱厦内。何氏几个大丫鬟出来接了,客客气气招呼青葙,“青葙姑娘进去吃碗茶。”青葙笑道,“谢谢姐姐。眼见关门查上夜,我现赶着回去交差呢。”
前头挂灯结彩,喧嚣热闹,瑛姐儿也在她娘房里欢闹不肯睡,拿了个九连环,也不解拆,抱在身上叮叮当当听响,到处乱钻,累了,一头滚进她嫂子怀内。闵氏用手满身满脸百般摩挲她,瑛姐儿也搬着她的脖子亲亲热热说小话。何氏笑眯眯看着,“猴儿,你嫂子搁的住你揉搓?还不静静的歇一会子呢。”地下姬妾丫鬟媳妇们也笑着声声儿凑趣。
东西捧了上来。何氏问了是御赐之物,忙遣自己陪房刘安家的去善荣院子说话。闵氏吩咐人仔细挪到自己家的盘碟里,把捧盒交还出去。瑛姐儿见了奶饽饽果真欢喜极了,拿模子印出来,有梅花的,有莲花、莲蓬的,还有小荷包、小兔子模样儿的,各不相同,十分精巧有趣,咬了一口奶饼子,等不及嚼,立化在嘴里,喷香黏丝似的奶味儿,远非往常爹爹和大哥日常带回来的可比,便扭股糖儿似的扑在她娘膝上,说个个都好,她都要。何氏老蚌怀珠,三十岁上才得了这个女儿,爱的心肝肉一般,嘴里劝着,“给你二姑姑房里的姐姐留些儿,也分几个与你的哥哥姐姐们。”丫鬟把饽饽奶子全装了盘,却也不叫停。
青葙领了食盒,让人揭开盒盖瞧了一眼,脸色就不好了。其他果品菜馔还都余了好些整齐码着,唯独那饽饽奶子是一个不剩了。循例主子们用不完的吃食会赏给下头得脸的人。她领差事儿辛苦走了一趟,自然要拔了头筹。青葙在善荣屋子里贴身伺候,什么精贵东西没见过?只这奶饽饽是用牛奶、奶油、奶豆腐做的,这些东西都是千里迢迢从蒙古运来京城,宫里更是上贡的好材料,好手艺。原料不易得,制作又极耗功夫,除了陛下、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便是宫里贵人也不能时常品尝。如今天气热,拿冰存着还有坏在路上的,夏日里冰又是个稀罕物儿,故而越发不好得了。
闵氏的丫鬟讪笑道,“劳累姑娘了。这会子天晚,下回请姑娘吃果子吃酒。”青葙冷笑道,“我又不是那打抽丰的穷亲戚,稀罕你们这点子东西?”随手掷了盒盖就走。
即将落钥时分,魏兰山在善荣小院内外巡夜,一个插金带银,穿水红绫子袄儿,水绿色裙子的丫鬟竖起眉毛骂人,“……眼皮子这样浅没见过世面,见了好吃的好玩儿的,巴不得把地缝子也扫一扫。还是作奶奶小姐的呢,赖我们这几口吃食,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不怕人家笑话。”
魏兰山上前抓住肩膀将人提起,大步绕进院门,‘砰’的一声扔到正房台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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