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知道在任庆那帮人的眼里,任家只能有一位合适的继承人。”
“不,应该说,只能有一位……”她一字一顿:“合适的、活着的、继承人。”
“换句话说,任庆一旦接手任氏,他们就会赶尽杀绝。”
“所以,任克明想要不想要,重要吗?他敢不要吗?”
“你呢,你敢让他不要吗?”
任秀琴的话像是冰冷的暗箭,顺着电话线直当当穿透黎昌。
正如她所说,任氏如今的权斗之争,从来都不仅仅拘泥于任庆和任克明这两个继承人身上,重要的是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
既然如此,黎昌觉得任临为何会给自己电话也说得通了。
任临也无法决断这一切,要让任克明上位,就必须让各方势力都对他信服。
任克明少年老成,能力、权谋、手段,哪一项不在他弟弟任庆之上?
他有什么能不让各方势力信服的?
……不就是自己吗。
不就是他跟一个男的结婚了,没有后代继承他们家那万贯家产吗。
换做平常的黎昌,这个时候可能已经骂出声来了。
封建、老套、庸俗!
大清亡了这么久了,居然还能有你们任家这么大一个封建余孽。
可如今的他是怎么都骂不出声来了。
他细瘦惨白的指紧紧握着手机,连同唇色都泛着白,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的暗沉灌木。
仿佛顷刻之间,院落里上好的暖阳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灰蒙冬日。
任秀琴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都没再听清。
他只在电话挂断前,听见任秀琴叹声里的最后一句话:
“你就是他最大的……唉,想好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一声嘟声后电话挂断。
黎昌痴痴举着手机。
最大的什么?
最大的……拖累吗?
他就这样站着,直到吴妈叫了好几声,没收到他的回应于是走上前来探他。
他这才缓缓转头,手机还贴在耳侧,面色却白得像张纸。
吴妈吓一跳:“怎么了这是,犯低血糖了?快快快坐……”
她牵着黎昌往沙发上去,黎昌也就像没骨头一样,不管不顾般跟着她身后坐在了沙发上。
“先坐着……我想想,冰箱里好像还有罐可乐……”吴妈慌里慌张地往厨房去。
黎昌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眼睛空洞洞的像是什么也没在想,忽然仰头,就那样后倚在沙发上看天花板。
脑袋晕乎乎的,天旋地转,也许真的是低血糖了。
黎昌不清楚,其实今天早上他给任克明说谎了。
他当时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知道吗。
语气笃定。
好笑的是,他还真就不知道。
毕竟十年过去,他连这具身体还算不算自己的都不知道。
这副身子,瘦得没个正形,有时候躺床上肋骨都硌着疼,又是低血糖又是发烧感冒的,好像病弱得不行。
怎么就把自己造成这副样子了。
黎昌的思绪漫无边际地飞,飞来飞去又飞回到当下,飞回到这座房子里。
这是任克明的房子,在这座房子里,吴妈是任克明的吴妈,小安是任克明的小安,自己……也是任克明的。
人通常是趋利避害的,对自己好的会想尽办法留下,带来伤害与损失的则会无条件摒弃。
自己能给任克明带来什么?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留在身边?
自己明明什么也不会。不会做饭,不会开车,不会演戏,甚至就连在床上,也还没任克明会服务人。
本质上是一个被包养的金丝雀,本该起个观赏作用的吧。
可是先别提自己有没有漂亮到能被观赏的地步了,如今自己这只无甚用处的金丝雀不仅没给主人带来好处,反倒是成了一个累赘。
正如任秀琴想说却没说完的,自己是任克明的拖累。
……要不然离开吧,像任秀琴说的那样。
像自己前两天夜里的梦那样。
没有自己的任克明,一定会特别特别顺利地拿下任家。
但他应该不会和女孩结婚,他不是那种人。
他喜欢男的,他应该会如以前所说,再找一个漂亮的男的,像圈养自己一样把别人圈养在身边。
他应该也不会再蠢到还和那些男的也跑去国外结婚了。
说起结婚。
如果自己现在离开任克明,两个月后,合约就自动生效了。
届时自动离婚。
还挺好的,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再回来处理什么。
可是……
可是任克明说只要他不想和自己离婚,那个合约就什么也算不上。
而且任克明还说,自己永远别想离开他。
……可是任家的人都想自己离开他。
可是连二十八岁的自己,都想离开他。
可是……
可是现在的自己不是二十八岁的自己。
现在的自己……不想走啊。
“黎少爷。”吴妈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气泡水声。
黎昌仰起的脸收回,目光呆呆地落在她递来的水杯上。
透明的气泡成群地沿着杯壁往上窜,黎昌接过,紧紧看着,只觉得眼睛发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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