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便是酒肉之徒,用对了地方,未必不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价值……而大多数时候,一松一驰方才是为政之要……”
这话一出,一旁的弘晖尽管很快恢复用心聆听的模样,心下却忍不住乱了一瞬,内里更是惊愕非常,哪怕这大半年来,对他这个常伴身侧的孙儿,眼前的老人家并不吝啬教导,然而这还是第一次,对方这般明白直言而出………
为政之道……么?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很快将眼前的水榭染成一片晕红。离开之前,弘晖敏锐的注意到,石桌上,那碟洁白滚圆的莲子仁,仍是摆放的整整齐齐,未曾动下几颗,连早前端上来的几碟糕点更是分毫未动……
“这几日,汗玛法身子愈发不好了,已经连续两日朝食连一个奶饽饽都未曾用掉,二伯这些时日也想了法子,可不知为何,再好的药到了汗玛法身上,总是起不得作用。”
回到隔壁,面对自家阿玛,弘晖面上不觉带了几分担忧。不同于对儿子们的打压甚至疾言厉色,对于孙儿,尤其是弘晖这个同胤礽气质有几分相似的孙儿,康熙这些年来不仅从未苛责,更是照顾有加,这段时期以来常常唤人过去悉心教导。
连早前的妻族,都是经由老爷子亲手挑地,选的还是富察氏嫡枝嫡女。可以说半点不曾亏待。
这会儿见老爷子如此,弘晖自是心酸不已。骤然得此消息,胤禛一时间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轻轻摸了摸儿子的头,良久方才沉沉地叹了口气。
冬日里一场霜雪过后,紫禁城愈发寒凉了起来。寒风簌簌,刮地人脸上生疼。然而饶是如此,却也是分毫挡不住众人心下的汹涌而来,几欲喷薄而出的燥意。盖因老爷子那愈发暗沉的脸色,是个明眼人都瞧出不妥来,时至今日,竟然连半个时辰的早朝都险些支撑不住,早早令众人退了去。
散朝路上,一众阿哥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漫天飞舞的白雪下,各色雀裘织就的大氅堆叠在一处,瞧着竟有几分意外的和谐。然而这很快便被一道略显粗狂的叫吼声打断。
“汗阿玛他……他老人家难道真的不好了?”神武门外,老十眼睛瞪的活像铜铃一般,恍惚中尚还带着些许不可置信:
“以二哥的医术,竟也没法子救下汗阿玛吗?”
“十弟! ”
“混说什么呢,汗阿玛吉人自有天象,定会转危为安………”
胤禟拢在狐裘内的手臂狠狠给了某人一肘,眼中难得带了几分警告。混帐玩意,这话也是他们能说的?若要传到老爷子耳中,指不定要闹哪样!
再说,他家二哥是人又不是神,老爷子更是纯纯肉体凡胎,哪里能真长命百岁,无病无忧了!
若要将这个锅扣到二哥头上,他老九可是断然不依地!
见自家九哥漆黑的脸色,自知失言,老十忙不迭地闭上嘴巴。只神色上难免带了些失落。一旁年长些的老三等人也难得有些恍惚……
“说来也是,除去偶尔到园子里觐见汗阿玛,已经许久未能见到二哥了。”胤祉忍不住轻声呢喃。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
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在场一群人尖子,哪里不晓其中意味。更何况早早从弘晖处知晓只言片语的胤禛了。看来老爷子情况当真是不妙……
想到这里,众阿哥纷纷了沉默下来。
若说常人尚还好说,能有一甲子寿数已是难得地有福之人,但老爷子那是谁?那可是他家二哥的亲亲阿玛,以那爷俩的情分,二哥断不可能有分毫怠慢之心,那如今只有一种可能了……
原来,汗阿玛已然神仙难救了吗?
还有,以二哥的能力,竟也奈何不了这世间之人的生死伦常吗?
因着心下那点子不可言说的期望,众阿哥们一时间心下难免五味杂陈。倒是随在身后的八阿哥眸光不觉闪了闪。
世人皆有命数,看来即使神仙也不是万能的。想想汗阿玛这些时日的脸色,看来即便超凡如二哥,澎湃仙法之下也未免没有忌讳。
如王朝峥嵘,如帝王命数。
果然,他早前的猜测并没有错误。
对于老爷子的状况,这一刻,所有人再无怀疑之色。
而自这日之后,京城内外看似一番平静,然而内里早已波涛汹涌……
果不其然,数日后,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凌晨,数队身披玄色甲胃的军士无声无息便将整个畅春园包围的严严实实,还未等众阿哥有所动作,畅春园内很快便传来老爷子病危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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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甫一踏入内室,便觉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夹杂着室内沉聚已久的各色安神香料,复杂而诡谲,在此刻竟无端显出几分腐朽陈落来,像极了老木腐化之际不断四溢的朽味,众阿哥们心下一沉,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越过厚重的屏风,内室雕刻着福禄三多的雕花大床上,明黄色的纱帐自正中打开,熹微的晨光下,康熙本就苍白的面色更是显出几分灰败来,此刻正阖着眼,似是在闭目养神。然而若非身侧紧紧扣着的修长臂肘,众人毫不怀疑,眼前之人此刻是否尚有生机,再看榻旁侍着的二哥,虽面上并未如何有异,然额角间不断渗出的细汗珠子无疑昭示着眼前之人此刻心绪并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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