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放眼整个广东,这个数字大概还要增长两倍。
而最让朱由榔惊喜的,还是在广州府的另一项发现。
这还是朱由榔让随行的中书署官吏,去乡间调查寻访发现的。
由于整个广东,大量青壮劳动力向沿海聚集,参与工商业生产,导致许多土地空余抛闲。
而就在这种背景下,一种完全基于民间自发的,崭新农业生产模式诞生了。
进城务工的农民,依然保留着自己的土地,但他们却没法耕种。于是乎,务工农户就和留乡农户达成了契约。
务工农户将自家土地折为股本,留乡农户则将农具、耕牛折为股本,双方共同在官府登记,成立企业。
务工者把土地留在乡里,由企业统一耕作,每年产粮按股本分配给各家农户。而雇佣耕种的农民,则按照经营成本发放工资,如果有用到农具和耕牛的,按股本折算。
也就是说,这时候,在这种“农业合作社”形式下,种地的农民从佃户和自耕农,变成了股东和农业工人。
务工百姓从沿海城市所获得的的财富,又可以以股份增持的方法投资反哺到家乡的合作公司当中。
当然,这和后世建国早期的农业合作社不是一回事,财产并不是集体所有的,而是按照股份分配,遵从的也是市场规律,而非计划经济,反而恰恰是私人资本发展的形式,类似于新世纪的农村信用社或者农垦公司。
真正具有重大意义的关键在于,在这样的整个农业生产过程中
原本的地主-佃农模式被打破了,封建土地主被排斥在外。至于在广州,更多的不是排斥,而是这些地主已经在工商业浪潮中,转化为资本投资者。
农民通过经济上的自我合作,完成了农业生产资料的整合,从而变成一个有力的市场主体,参与竞争。
而这整个过程中,没有来自朱由榔的“高瞻远瞩”,没有来自中央或者地方衙门的引导或者干涉。
全部,都是当地百姓,在沿海工商业市场化浪潮中,自己摸索、探寻,最后实践出来的方法、道路。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仅在广州一府,这种形式的农业企业,就多达两百余,其中少的有三四十户,多的有六七百户。
新的农业生产秩序,解放了大量小农经济下,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劳动力。
其实从宋代以后,我国就逐渐进入了地少人多的状态。而明代以后,随着作物引进和农业技术进步,农业人口事实上已经开始过剩。
如果不加以改变,最后就会变成清朝那样,粮食产量、人口激增,却反而导致人民的普遍贫困。
朱由榔对于广东的改变叹为观止,商业契约与合同已经深入到千家万户,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去年一年,《民律》施行以后,全国的民事案件,三分之一都发生在广东。
这并不是因为广东治安不好,而是因为过去广东的经济司法氛围,更加浓郁。
过去诸如合同分歧,贷还款延期,股份、财产、期货谈判之类的事情,还没有多少人认为,这是应该通过国家司法程序进行公证和申诉的。
而广东最先迈出了这一步
也正因为如此,广东本地出现了大量的,不以考功名为目的,主动考入中小学学习的读书人。
他们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学习律法,从而成为讼师(律师),或者工商企业的司法代表。
过去,封建时代的朝廷官员,总是以“少讼、无讼”为荣,认为一个地方的老百姓喜欢打官司,是道德败坏的体现。
比如江西人喜欢打官司,就被官场中儒家士大夫们认为是“奸民”。
但事实上,将分歧付诸司法,敢于,善于用法律武器界定经济社会生活,才是近代化的标志。实际上,越“好讼”的地方,商业经济也往往越发达。
朱由榔的振奋之处,也就来源于此
过去,他在南京,在江浙,虽然奋发改革,但总是能感觉到那几千年积弊所带来的的历史必然性,宛若铜墙铁壁般矗立在那里,让人望而生畏。
而现在,他却在广州感觉到了另一种“历史必然性”。
人民并不愚昧,也许在某个历史的岔路口,他们需要少数人为他们撬动轨道,但当选择摆在面前时,他们知道哪个是好,哪个是坏。
不只是他朱由榔唤醒了他们,他们也在选择自己。
那些被波及的既得利益者固然不会善罢甘休,可这些已经追上浩浩历史洪流的人们,难道就会束手就擒吗?
不会的,他会思考,他们会探索,人民的未来由他们自己决定。自己也需是第一个打开门的人,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跨过门槛的人!
正是神都有事时,又来南国踏芳枝。
青松怒向苍天发,败叶纷随碧水驰。
一阵风雷惊世界,满街红绿走旌旗。
凭栏静听潇潇雨,故国人民有所思。
大江东去(结局上)
“度田以光烈十四年元旦为界,全国含十三布政使司、两京,共有耕地五百八十二万顷,约两亿九千二百万亩。”
“在册丁口两千一百五十万,人口约九千八百万。”
江西,鄱阳湖畔,昔日军山湖战场遗址之侧,正是数年前朱由榔下旨敕建的忠烈祠。
祠中供奉着军山湖一战,牺牲的两万一千五百余名将士。
为此,专门在祠堂正门内树立的一座宽百步,高八尺的长廊,把牺牲将士的姓名刻上去。
但事实上,真正能找到姓名的,只有不到一半,许多基层士卒,甚至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祠堂内,还有塔天宝、马进忠等十余位在战役里牺牲的将领牌位。
塔天宝,也是皇家亲自供奉的“军山湖神”。
朱由榔一边静静看着长廊上雕刻的名字,一边听着身后中书侍郎谢颖的汇报。
然后发问道
“关外的呢?还有安南那边,不是也去了很多投资吗?”
谢颖接着道
“关外主要是辽宁、甘肃经略司,其实主要是东北的辽宁,这五年来屯垦,大约有耕地九百五十万亩,只是考虑到人口不多,人均耕地反而是关内的四五倍以上。”
朱由榔微微颔首
“东北气候苦寒,且一年一熟,应当的。那南边呢?”
谢颖也是昨天才收到南京递过来,有关这次时隔十年度田和人口统计的数据,但他的记性非常好,又给朱由榔做了快十年的秘书,只是看了几眼就记得差不多了,根本不需要看稿子。
“安南、暹罗、缅甸、吕宋等地,华商投资很多,尤其是福建、浙江的商人,在那边建有不少庄园,雇佣本地人屯垦,产出粮食又输送回国内市场。”
“只是这些土地难以统计,分散太广,只从户部、通贸署、理藩院的登记数据来看,大约在一千万亩左右,实际数据可能要多两到三成。”
关外,尤其是东南亚,土地不限兼并,所以许多国内资本动了心思,向外投资,设立庄园,几年下来倒是也颇具成效。
说到这里,谢颖也笑了起来
“这两年粮食产量一直增长,虽然江西、河南、山东也遭了些洪涝灾害,但朝廷普及新作物,还有关外的粮食输入,如今江南地区米价已然跌到了一石一百八十文,北直、河南米价也不过二百四十文以内,比记载的永乐、宣德年间还要低啊!”
朱由榔稍稍点头,却是吩咐道
“也要嘱咐内阁,注意征购粮食调运,不要让谷贱伤农。”
“在保障粮食安全的前提下,可以鼓励民间,搞一些经济作物,或者养殖业嘛,百姓吃饱了,也该吃得更好,更丰富些,这些也是亟待开发的市场啊。”
谢颖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挥笔写下,这些天子的意见都是要事后总结为条陈,回报内阁讨论的。
说到此处,朱由榔有些踟蹰,接着道
“广州那边乡村的模式……”
他稍稍愣了一下,还是摇头
“算了,朝廷就不要干涉了,这种事情,还是要看民间自发,衙门切记不可拔苗助长,百姓有这个需求,朝廷再从政策上给与便利,在此之前,理应静待自由发展。”
谢颖再次允诺
于是,朱由榔又在忠烈祠看了看,然后就有随驾的中书舍人前来禀报
“陛下,宁宇都督到了。”
宁宇都督便是李定国,其实他现在已经不是都督了,早已升为大都督同知,后来又改任枢密使,只是大家都这么习惯称呼他。
“宁宇来啦,引他进来吧!”
朱由榔当即道
时光荏苒,李定国现在也已经是年越不惑的中年人了。
君臣二人,各自都已经留了长须,比起十五年前初见之时,少年意气,风华正茂,不免又是一番滋味。
“宁宇这些天不好受吧?”
君臣二人矗立在忠烈祠正中的碑文之前,朱由榔轻声问道
李定国长叹
这一年多来,他都不太好受
一场政治风暴所牵连的,不仅仅只是官僚和士绅,军队也在其中。
战争已经结束七年,许多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现在却又变成了敌人。
曾经许多可以舍生忘死的忠勇之士,如今却变成了作威作福的官老爷。
壮士断腕,何其难也!
一年之内,被查办的营级以上军官,超过了两百人。
好在经过十多年建设,军队的体制化、政治化已经卓有成效。军中基层军官,基本上都出自军校,且调动程序成熟,早已不是兵为将有的时候了,所以并没有出太大动乱。
只是毕竟都是些老兄弟,下起手来还是颇有唏嘘。
朱由榔亦是叹息
“是啊,宁宇你也是民军出身,当初揭竿而起,也是被逼无奈,活不下去。官府地主不让人活,所以要造反!”
“后来清兵南下,烧杀抢掠,女真鞑子不让人活,所以要抗清!”
“如今鞑子被打跑了,昔日的朝廷也早已稀巴烂,都说我是个大明皇帝,可须知,我这个朱皇帝也是你们这帮子当年的‘反贼’抬上来的!”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所以,江南那些个世家大族们怎么样,我不稀奇,可为何当年龙场歃血的老弟兄,也变成了这样呢?”
李定国知道,天子这是在说去年的马腾云和王道亨两案。
二人都是当年参加过龙场盟誓的西军、顺军余部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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