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周文、武以定天下,周公制礼,而天下治,万世垂范之业,何也?一曰上下,二曰尊卑。无上下之别,是以乾坤有倒置之忧,故而汉逢董、曹;鲜尊卑之序,是以孽庶犯人主之威,方有唐历安、史。圣人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何以谓?各安其份,各司其职耳!今若奴婢能登于堂,庶孽得非分之望,他日臣下异念,令人君何处?”
“君明于上,制也;士大夫治于下,礼也,是以三代之业,八百载乃衰;若以上下颠倒,尊卑反序,言曰‘革新’,敢问秦未革新?隋未革新?能得五十春秋乎!”
可以说,他们的观点虽然守旧,但却也字字珠玑,切中要害,绝非空谈,直接命中革新派的最大缺点。
改革现有制度,废除延续千年的良贱秩序,不仅仅只是社会变革,也会让旧有的尊卑秩序发生崩裂,等于是官方自己否定了两百多年来自己一直宣传的意识形态,是在威胁皇权和统治阶级的合法性。
更诛心的是那句,你们说革新,敢问秦朝没有革新吗?隋朝没有革新吗?他们革新的结果是什么?因循旧制固然不美,但纵使再差,也有两三百年国祚吧,贸然大刀阔斧改革,谁能保证不会“二世而亡”?
一万年太久
十一月二十日,都察院监察御史上疏以妄言朝政,请缉拿金陵大学唐甄。
因为唐甄是革新派这边声音最大,却没有官身的。
虽然奏章还没有递到北巡的朱由榔那,就已经被南京留守的内阁宰相们否决。可这却如同发令枪,瞬间激化了双方矛盾。
论战开始从理论交锋,进入互相攻讦的阶段
二十二日,吏部左侍郎弹劾应天巡抚陈子龙
二十三日,数百举子、乡绅叩阙承天门,言罢张同敞
当天下午,金陵大学政治系百余学子集会宣讲,支持唐甄,被经学系学生冲击。
二十四日,双方首次在承天门外爆发了肢体冲突
二十五日,根据北巡的天子批复,黄宗羲《请废奴疏》获准,命内阁施行。
自光烈十四年起,全国境内汉籍在册奴婢必须全部清退,各地不得有保留,愿意留下继续在主家工作的,官府应出面撕毁身契,改为工契(劳动合同)。
除了奴籍,还有贱籍、医、商、匠、卜、阴阳等,均不再设单独户籍,加上早就废除的军籍,各籍百姓,允许自由从事职业。
户籍制度被精简为官、市、民三种,按现在的标准,也就是事业编制、城市居民和农业居民三种。
而且其中官籍只是临时户口,只有官吏在任时便于管理统一登记,如果退休致仕,或是其他原因离职,均不保留,且不能继承。
至于市籍、农籍之分,这是为了区分土地所有关系,毕竟城市居民不靠土地吃饭,税收方面有所不同。两者可以互相转换,主要是看其人常住地,
废除县、府两级的路引制度,只保留跨省需出具身份证明,出关须获得官府准许。
自新年元旦开始,官府不再承认一切形式的红、白身契合法性。
此前签订的,一律作废,此后不得签订,否则将按照新行《民律》,论买卖人丁罪,罚五百至三千元不等,若有强制手段,则可以《刑律》处刑。
是的,自光烈十四年起,酝酿了两年的《大明律》修订案,《民律》、《刑律》两部将试行。
同时发生的,还有随着光烈十三年秋收结束,时隔十年,全国将进行第二次度田和人口统计。
这次,由于各户籍的改革,人口数据肯定有极大变化,很多以前用各种形式隐匿的人口都将暴露出来。
全国将掀起清理隐户的专门行动
而让某些士绅们坐立不安的还不止于此
由于《民律》的施行,意味着原本得到官方默许的“乡绅自治”制度将被取缔,地方士绅不得以任何形式,施行任何与审判、处罚和对乡民的强制集资行为。
而是由县一级官府设立的镇乡、村两级行政单位代替乡绅自治,过去大明也有基层行政单位,但基本都被当地乡绅大族架空,为了防范这一现象,又规定乡镇一级长吏不得由本乡镇人氏担任。
这种律法对于基层的深入掌控,上一次还是在秦朝。
除此之外,还有针对土地兼并的进一步限制,按照新行《民律》,官府分配土地的屯田户所属田地,二十年内不得买卖转移。关内十三个布政使司以及南北两直隶境内,个人所属耕地,不得超过三百顷(关外、中南半岛、南洋地区不在此列)。
关内土地交易,数额超过百亩的,需缴纳交易税五到二十倍的兼购税。
十二月初八,改革消息传到苏州府,激起乡绅抗议,两百多人聚集府衙请命,超过五百人在知府出行时围堵进谏。
时任苏州知府郑康元本来是军中将佐,军山湖之战后重伤退役,转为文职,哪里受得了这个鸟气,动员府治县属民兵,抓了近百人,期间爆发肢体冲突,重伤数人。
十天后,离苏州不远的松江府已经开始了新一轮度田工作,开始有士绅武力抗拒。
矛盾从南京向外延伸,只是月余时间,就延伸到了整个江南,进而向全国进展。
与以往不同,在这一次政治风暴中,不再是衙门单独推行,朱由榔不再是孤军奋战。
被解放的奴籍、贱籍百姓,在制度改革中获得发展空间的新兴资本家、新官僚们,刚刚萌芽,正在茁壮成长的城镇工人,成为了自己的急先锋。
仅仅是应天府,在光烈十四年元旦以后的十五天内,就有奴籍民众主动举报的藏匿人口,私自蓄奴,违法私刑、集资等案件五百余起。
大多数乡绅们不敢直接和官府对抗,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上,他们通过收买府县官僚,只是让自家奴婢和佃农在户籍上更改,但却事实上不放人,对下,他们以更严厉的手段封锁消息,禁止奴仆交流串联,维持统治。
但有些东西,只要开了口子,就再也不可能被按住了。
当越来越多的奴籍百姓看到周边,或是亲戚,或是乡邻家发生的变化,怎么可能还静得下来,心安理得的被控制。
若是换在天启崇祯时期,或许给大户人家当佃农、奴仆也不算什么坏事。但现在,朝廷免费在北面募民屯田,还分给种子、农具、耕牛,沿海、沿江发达的工商业所带来的旺盛用工需求,只要有人身自由,还真就不缺饭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有些县份上,甚至出现了不止个例的奴籍民众将违反法令的士绅捆绑送到官府法办。
在一些士绅大族根深蒂固,连当地官府都被完全渗透掌握的地方,佃户和奴婢们得不到衙门的支持,反而被士绅官府联合弹压,干脆拿起武器,与之冲突。
严重的,直接演变为波及数县的内战!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光烈十四年二月,来自北京的天子指示到达,要求都察院、吏部临时组织巡视组,在全国范围内的矛盾重点地区稽查督导。
这已经不再只是改革,这是一场自上而下传达,又自下而上反应的全面社会运动!
斗争不仅仅是在基层,在朝廷内部也在进行,原本在抗清战争时期,出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大量革新运动的对立面,也处于官僚系统当中。
从光烈十四年初,到“北京旨意”要求稽查各地废奴、度田、改籍工作要求到达南京的两个月,南京各京畿衙门主动或被动撤职、辞职超过一千人。
浙江、南直、福建等重灾区,有的府县,被彻查待办的官吏超过了当地衙门的一半。
四月,朱由榔祭拜十三陵后巡视山海关,浙江金华府爆发了新法施行以来最严重的冲突事件。
金华知府对朝廷政令阳奉阴违,延缓执行政令,都察院副都御使常延龄带队的巡视组进驻杭州后,派出都察院官员入驻金华,结果被金华知府和当地士绅联手收买,并未上报。
但没想到的是,当地豪绅吴氏家中一名女婢碰巧听闻,主动逃窜,前往杭州揭发。
常延龄闻讯十分重视,要求隔日问询这名女婢,可当天夜里女婢突发疾病,死于钱塘县县衙。
常延龄大怒,杭州通判、钱塘县令革职待审。
当即上书给南京,请枢密院派兵协助,然后亲自赶往金华府。
两日后派往金华东阳县的工作队,遭遇东阳“民变”,十一人惨死。
金华知府、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被革职审问,牵连出二品大员浙江布政使李若星、吏部郎中周义成等人。
金华抗法势头愈演愈烈,但当地奴籍百姓的抗争行为也此起彼伏,四月二十四,在李定国批复下,御前左军第二师第二协进驻金华。
士绅和奴婢之间的械斗和内战迅速从浙江延伸到福建、江西、广东,最大规模超过万人,死伤近千。
五月初,福建建宁府出现第一例派驻军官被贿赂收买的事例,涉案营将甚至还是西军时期就跟随被李定国的士卒,被他亲自下令枭首,悬头于建宁城门。
五月中,正在南昌闲居的前内阁宰相、文华殿大学士姜曰广亲属涉案,姜曰广向南京和北京分别上疏请罪,圣谕夺太子太傅衔。
现御前右军总兵,桂阳侯马腾云涉案,夺爵,降为三品散阶昭勇将军。
同月,浙江布政使、吏部郎中流吕宋岛,金华知府、杭州通判、钱塘知县等一百三十七人论死,其下一千四百余人论刑。
这只是官员的处置,而那些抗法士绅们,就更为严重了,当然,大多数还等不到衙门来处置,许多都已经被暴动奴婢自己给“解决”了。
运动一直持续到光烈十四年中,才逐渐开始降温,随着军队的入驻,地方秩序重建。
六月,朱由榔抵达大同府,并下诏命山西、北直边军随驾,向北越过长城,前往漠南,诏安北都督张名振和留守太原的李来亨觐见。
而一见到二人,朱由榔就表明的自己来意
要征讨漠北四部!
只争朝夕
朱由榔要征讨漠北的决定一经言出,让安北、山西诸将都有些懵。
因为这事情朱由榔事前根本没有和内阁商议过,只是与李定国、李过等宿将有私下言语。
而且现在西北边虽然硬仗已经打完,但还未结束收尾,就贸然和漠北四部开战,是不是有些太过急促了?何况朱由榔还要亲征!
但张名振、李来亨逐渐冷静下来,发现现在征讨漠北,还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漠北和准噶尔不一样,无论是战斗力还是装备水平都差远了,更重要的是,从林丹汗死后,整个漠北都一直处于分裂状态。
即使是之前皇太极会盟喀尔喀,也只是拉拢了漠南部落,历史上清廷想要掌控漠北,已经是康熙时候的事了。
在此之前,明廷不敢轻易对漠北动手,一则是当时北伐刚结束,的确力有未逮;二则也是担心打草惊蛇,让漠西卫拉特蒙古和喀尔喀诸部联合起来,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准噶尔已经被打垮,整个漠西都暴露在西征明军的兵锋之下,再也没法与漠北呼应。
而张名振从去年就开始的行动,集结拉拢漠南人马,和漠北对抗,削弱四部实力,又继续分化漠北四部。事实上,漠北内部的抵抗意志也并不强烈。
此时的蒙古早就和明初时期不一样了,毕竟那时候北边还有一个北元朝廷在,蒙古各部还有凝聚人心的共主。
而现在却是各自为政,各有想法,还在中原王朝的一再打击和削弱下愈加疲惫。
而西征开战后,大明在北方建立的后勤系统,只要稍稍调配,就能继续供应北方,不如趁着西征还未结束,无需以后再次征发劳役,一次性将漠西和漠北问题全部解决。
张名振当即表示,自己的安北都督府,能动员一万五千以上胡骑,加上本部骑兵也有七千以上,合计两万三千骑兵。
而李来亨手中的人马,是原本用来以备西征军意外,不时之需的,现在西征军大胜,倒是也能抽身,包括御前中军一个师,后军一个师,合计近三万,还有山西都督府郝摇旗的一万五千边军。
加上朱由榔本人随驾的三千殿前司侍卫,合计步骑七万余
内阁大学士堵胤锡留守北京总理粮草
六月初七,圣驾亲征
同日,西北传来捷报,富平侯岳镇邦于伊犁追上了西窜的满清余孽,斩首三千籍,俘虏两千。
僧格再次为张煌言所破,自带少数亲信逃亡哈萨克
张煌言上疏请示
圣谕命理藩院下文书与哈萨克汗国,交出僧格等一干贼酋,否则以从逆处置。
六月十五,圣驾抵达察哈尔
哈萨克汗国拖延,拒不交出人犯,张煌言命西征军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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