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允忠言道
“微臣早些年尚在辽东时,听那些个索伦部的人说过,据辽河这边,往北数千里,乃是有不少身形体貌,与我们这边截然不同的红毛鬼,常被唤作罗刹。”
其实,明朝人和俄罗斯并非毫无接触,以前通过西方传教士的讯息,还是会有所了解的。
但奈何不得不承认,在疆域统辖,尤其是对关外疆域的统辖上,大明相较于后来的满清,要差许多,永乐以后,负责统辖东北的奴儿干都司便逐渐有名无实,英宗以后,更是基本上只存在朝贡关系,万历以后,连朝贡关系都没有了。
“朕的意思很简单,关外不能过于空虚。”
朱由榔颔首后,对着诸多大臣言道
“这些如野人、海西女真部落,不少居住于奴儿干地区,虽然有独立之虞,但如果大举内迁,那么数十年之后,谁能保证不会招来他人觊觎?”
随驾的礼部侍郎杨鸿不解道
“陛下,这关外俱是穷山恶水,终日寒冷,本就……”
朱由榔直接打断
“穷山恶水那也是大明的穷山恶水!”
对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而言,民族国家的意识尚未完全形成,很难理解这种地域之争有什么意义。
但朱由榔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让步的,一但今天让出一点,明天就会被得寸进尺。
“朕的意思,与清廷关系亲密的建州部落可以打散,但野人、海西女真,不应该一概而论,而且反而应当加紧其和朝廷的关系。”
“必要时,关外的官府理应给予庇护和帮助。”
诸多宰辅略有不解
但朱由榔却是接着道
“这不仅仅是针对野人、海西女真,也是日后对漠北蒙古、西域诸部的说法。”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渤海(指东北、外东北)、西域、北海(贝加尔湖)、安南,本为汉家故土,既如此,其上所生蒸民,便是汉家故旧!”
“开疆拓土,不是说打下来就行了,移风易俗,令汉夷融为一家,方才是百年大业。”
言道此处,朱由榔转首对一旁一直在聆听的王夫之道
“而农”
“臣在!”
王夫之日后主政关外,这些工作,也主要经由他手
“朕打算在辽宁经略使司之外,另设奴儿干经略司,暂时由你兼任。”
“但凡主动归降的海西、野人女真部落,改为汉姓,关外苦寒,其他习俗倒不必过于苛刻,有通达部落头领的,可以授予勋职册封,效土司例,其子嗣中,必须择一嫡嗣,入关内进学,就安排在南京。”
“非入学并中学堂毕业者,不得继承勋职。”
凌威
诸位宰辅大臣们,对于天子这番一改往日从善如流,而近乎于独断专行的决策,并没有什么太大意见。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是真的没把这些“化外之地”当做一回事,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而和威势日重的天子起别扭。
但只有王夫之和瞿式耜等几位或是和朱由榔提前通过气的,或是心中,有所猜度的,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朱由榔是在趁此机会,重新恢复建立以大明为核心的北方藩属体系!
自汉代以后,中国的大一统王朝,都对周边民族享有极强的影响力,以关内为核心,向外辐射,建立起类似于过去周天子那种“天下共主”的合法神圣体系。
比如唐太宗的“天可汗”,不仅仅只是一个称号而已,更是一种类似于后世北约、华约一类,以本国为核心,建立的政治军事同盟。
大明朝也是有这样的说法的,尤其是太祖、成祖两朝,征蒙古、下安南,朱元璋在《皇明祖训》中,所列十五个15个海外国家,作为“不征之国”,看似是庇护,其实言外之意就是一种势力归属的宣告。
永乐时期,这一影响力达到顶峰,无论南面的东南亚、日、朝诸国,还是北面的蒙古、西域、奴儿干,都被纳入这一体系中。
但从某叫门天子以后,成祖在北方所建立的威慑,已经荡然无存,蒙古诸部虽然还保持部分朝贡关系,但已然相当薄弱。
而皇太极当初做得最为明智的决策,便是先把关内放在一边,而转头攻略蒙古,将原本和明廷关系还比较亲善的林丹汗击败,自己夺取了蒙古诸部共主的地位。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相当于美帝把整个东南亚纳入北约,直接威胁你的外围战略空间。
眼下北伐战争刚刚结束,国内消耗太大,短时间内不可能重开较大的战事。
但这并不意味着明廷眼下就什么也不做了。
虽然没必要打仗,但携着刚刚覆灭清廷的得胜之威,若是什么都不做,未免太过浪费。
此时,随着清廷的覆灭整个关外重新进入了无主混乱之中,朱由榔正应该趁机建立起属于大明的关外秩序。
“之前喀喇沁的昆克勿,不是一直说要来面圣吗?也别去北京了,直接来这儿,朕就在沈阳见他。”
“不仅是他,还有整个漠东,喀喇沁、巴林、扎鲁特诸部,都通知过去,三月之前,必须到这里。”
朱由榔没有说不来会怎么样,但诸位大臣心中都有所明晰,这是要求对方表明态度和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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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正带着数千人马,在科尔沁腹地横冲直撞的喀喇沁部首领昆克勿,在收到冒襄传达的旨意后,迅速做好了南下到沈阳面圣的准备。
不同于其他没见识的大老粗们,昆克勿好歹也是经历了天启、崇祯、皇太极、顺治好几个时代,于关外屹立不倒的人物了,其他或许不咋样,但审时度势四个字很厉害的。
他明白,别看现在的喀喇沁,在吞掉了科尔沁左翼三个旗的广大牧场以后,实力几乎顿增一半。
但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基于明廷对于自己之前明确表明立场的“奖赏”,或者说默许。
如若真的不开眼,恶了对方,喀喇沁腹地,距离北京不过二三百里,骑兵奔驰,最多日,便能“直捣黄龙”。
而明军此时的实力,作为亲眼见过皇太极、多尔衮如何打服喀尔喀蒙古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对这支,毁灭了曾经那般不可一世的八旗劲旅的明军,报以敬畏。
故而,他不仅自己带着嫡子南下,还亲自出面说服其他喀尔喀部落首领,以及周边部落,一同南下面圣。
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
“南面这位新天子,须是以前成祖般的人物,说什么成祖你们也不知道,但皇太极何等人物,总是领教过的,这位大明皇帝,便是同一类人,和此等人物打交道,再小心,也是应当的。”
于是乎,其人居然带动了喀喇沁诸部,以及土默特、巴林等,合计十三家部落,前来面圣。
朱由榔闻讯,颇为惊喜,连番两次下旨嘉奖其忠义之行。
距离沈阳还有七十里时,就被赐绸百匹,金银各二百,三十里,又嘉之。
看起来颇有一番其乐融融。
但只有昆克勿本人懂得,什么叫战战兢兢。
等他们从安乐州,到铁岭一路南下,所见之景,都让人心中暗惊,又不免生出几分庆幸。
朱由榔对海西、野人女真宽容,对漠南部落宽容,但并非是对所有人都宽容的。
当处置条例确定下来以后,真正的清算,终于开始了。
包含关内北直周边俘虏的八旗户口在内,被分为五类。
第一类,是投降反正后的八旗军士及其家属,改为汉姓,蓄发易服,入籍,视为民户无二,军士与光复军将士无二。
第二类,是汉军旗、蒙旗中,没有负隅顽抗,在战败后,接受俘虏、投降,并无抵抗行动的,蓄发易服,改为汉姓,在辽宁聚集安置,两年后,统一入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第三类,为海西、野人女真诸部,及建州旁系,无负隅顽抗者,改汉姓,由于地域偏远,自然条件恶劣,就不强求非得改变习俗,遣质子入关内进学,于奴儿干、辽宁经略使司报备。
第四类,建州女真近支,及其他在明军光复盛京后,还有抵抗者,除妇孺、老朽外,十四以上,四十以下壮丁,十一抽杀,而后全部打散编户,改汉姓,蓄发易服,分散至四川、陕西、河南诸省安置。
第五类,建州女真直系部落,凡未主动投降或反正者,壮丁五一抽杀,改汉姓,蓄发易服,打散编户,遣四川、云贵安置。
当这颇具罗马色彩的处理办法颁布时,倒是没有几个大臣反对,杀人不是目的,目的是摧毁这些部落的信心,将畏惧植入其心中。
居住在铁岭以南,大多都是建州部落,昆克勿一路南下所见所闻,到处都是在明军甲士威逼之下,每寨每屯,进行的“抽杀”仪式。
一尺多的麻布袋子里,装着许多木棍,曾经叱咤无敌的八旗丁壮们,宛若待宰羔羊般,战战兢兢等待着审判,抽中没有记号的,喜极而涕,不能自持,而倒霉抽中带有记号的,当即吓得面色撒白,口不择言,犹如疯魔。
被吓晕的,浑身发软瘫倒在地的,当场失禁的,比比皆是。
这种极为冷酷的抽杀令,竟然比直接的屠杀,更能威慑人心,毕竟一村一寨的屠灭,顶多只能激起其他人的仇恨。
可这种让所有人,都在阎王殿里走一遭,却是令幸存者,在濒死绝境边,侥幸得存的庆幸中,却将那种生死操于人手的感觉,深深镌入骨髓。
一路上,血淋淋的头颅,被竹竿高高挑起,一队队人口,在军士驱赶下,向南汇集。
他们有的会被打散分到距此数千里的陕西、河南,充实人口,而那些建州嫡系,则更惨,将会被安置在西南角的云贵、四川等地。
虽然在之前的抽杀中侥幸得生,而接下来的漫漫长途,又是另一轮新的考验。
只能说,他们应该庆幸,到了明代,云贵的开发已经较为成熟,不至于会死伤大半,只不过这些外来人口,和云贵的土司地头蛇们碰上,到底会酝酿出怎样的生态化反,就不得而知了。
其实朱由榔对他们还有更合适的安排,以后收复台湾,也可以迁一部分人口过去嘛。
不过对于一路目睹的昆克勿等人而言,却是愈加小心谨慎了。
须知,当年他们在满洲八旗面前,不过也只是个小喽啰而已,而现在,自己曾经眼中的强者,却在沈阳行宫里的那位天子手中,任凭杀剐,又何况自己呢?
“小民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辽殿前,离着还有二十步,昆克勿就已经带着自家儿子和一众部落头领,操着生疏的汉话,大礼参拜,三跪九叩,口称万岁。
朱由榔先是毫无言语,直到等对方都叩完了良久,才大笑从龙椅上起身缓步过来扶起
“诶,头领如今已经是我大明正经的钦义侯了!如何还以小民相称啊?见到朕,也该称臣才是!”
“臣惶恐!”
“来人,设宴!朕这个东道主,该款待诸位草原上远道而来的忠臣才是。”
安北都督
“头领不必多礼,快快入座!”
朱由榔仿佛真的为昆克勿的到来而感到欣喜,一手牵着人家,便往殿中内侍布置的宴席中去。
殿中除却朱由榔本人外,还有几位文武官员,文官自然就是刚刚从草原归来的冒襄,以及辽宁经略使王夫之,至于其他的宰辅重臣,已经在朱由榔的授意下,转回关内了。
而武将,不必多言,首先自然是眼下明军中第一名将,武威郡王李定国,以及后军都督张名振作陪,左军都督刘文秀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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