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边听说江西境内的清军绿营当中,有不少将领因为受到排挤打击,再加上清虏四处横征暴敛、剃发易服,民怨无数,地方上也有群情激奋,故而想联系一二,以作将来战场之上,突然倒戈,收获奇效啊!”
姜曰广闻言思忖一番后,觉得可行,点头道
“你们打算联络谁?又要我帮些什么?”
年轻人正色低声道
“在下听闻提督金声桓和总兵王得仁被巡抚章于天、巡按董学成排挤,可有此事?”
姜氏地方豪族,不少子弟都是府县上的吏员,对这些上层政治生态洞若观火。
“确有此事,怎么?你们想策反金、王二人?那金声桓乃反复小人,王得仁也不过一介匹夫,想要靠他们二人成事,恐怕难如登天。”
作为东林大佬,姜曰广言语当中还是不免有些傲慢的,不过他倒也没说错,金声桓的确就是个反复小人,他本是地方流寇出身,后来投了明军的左良玉,左良玉死后,跟随其子左梦庚降清,还参与过杀害隆武朝兵部尚书杨廷麟,以及赣州屠杀,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历史上之所以反正,也就是因为清廷排挤,欲求不满而已。
朱由榔倒是从来没想过要靠金声桓就拿下整个江西,只是希望他能够在关键时刻倒戈一击,从而降低攻取江西难度,给清廷一个大“惊喜”。
至于日后怎么对待金声桓,大不了给个名不副实的虚衔半软禁起来就是,反正届时怕是整个江南都已经拿下了,还怕他能作出什么妖?
相比之下,朱由榔更担心的是这个位面的金声桓,恐怕未必会反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原因很简单,因为由于朱由榔这个变数的到来,此时的江西形势和历史上已然大有区别。最明显的就是,历史上的满清定南大将军谭泰此时并不在江西,而是由于清军平定湖广和李成栋拿下广东后,离开了江西,这才给金声桓和王得仁的反正留出机会。
可现在,因为桂北的大溃败和湖广失陷,清军上下都是严阵以待,谭泰不仅早早就重回江西,还大肆扩兵,清廷甚至还派出了镶白旗的固山额真何洛会带八旗精锐辅助,一幅要严防死守的样子。
若果在没有明廷方面介入,金、王二人别说是否能够闹得像历史上那般声势浩大,恐怕敢不敢反,都在两可之间,故而,朱由榔必须提前介入准备,决不能将希望寄托于可能发生的“历史事件”。
“阁老不必担忧,我等所图不过是希望能在两军征战之时以此给予清虏重创,以免陷入顿兵坚城的窘境,至于光复江西,主要还是靠大军征战的。”
姜曰广颔首,接着道
“既如此,我倒是能够联系到金声桓,其人原是左梦庚部下,我当初和侯恂往来时,与他有过人情交集,若是要求见一面,想必不会拒绝。”
侯恂是崇祯朝的户部尚书,也是当年东林党的主要成员之一,他或许不怎么出名,但他儿子侯方域倒是在后世家喻户晓,因为这厮就是戏剧《桃花扇》的男主角。
其人对左良玉有提拔之恩,左良玉一直视之如父,两人内外呼应,算是政治上的联盟,故而后来弘光朝党争之时,左良玉部变成了东林党人手里为数不多的“枪杆子”。
“还望阁老能够引线搭桥,为在引荐一番,日后若起事之事,阁老乃南昌名望,不妨号召赣北诸多府县士绅,以作响应。”
姜曰广眼前一亮,这是个好办法,若是自己能够说服金声桓、王得仁反正,再号召江西士绅起事,滔天之功且不谈,更重要的是,日后金、王二人若是能在大明军中得用,自己这位“引路人”便可将他们作为自己在军中的外援,就像当初侯恂和左良玉一般。
之前弘光党争,东林党被马士英联合江北四镇军阀暴力驱逐赶下台后,这些个耍了几十年嘴皮子的文官才第一次认识到,在乱世,任你说的天花乱坠,到头来还是要看刀把子硬不硬。故而,不少东林党人就开始学习之前侯恂的成功经验,想自己掌握军队或者和军中将领建立利益关系,引为外援。
之前的何腾蛟、丁魁楚等人干的破事,很大程度上就是动了这个心思。
策反
南昌城西郊的一处别院内
“姜学士光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的金声桓连忙将姜曰广迎入别院内,一旁的王得仁也作陪。
对于金声桓而言,倒不是说姜曰广有多大面子,他和金声桓的交情也就一般而已,关键在于金声桓这些日子受巡抚章于天等人排挤,作为一个粗人,他还是很希望能够找一个政治经验丰富的老手咨询一番。
在他看来,曾经当过内阁辅臣的姜曰广毫无疑问就是这种极善权力斗争的文官,也许能够给自己出出主意。
姜曰广呵呵一笑,也不多言,只是与二人一同进院。
几盏热茶奉上,无论家具还是瓷器都是一流,至少也值个几百两银子,金声桓当初在赣州等地凭借抢掠手段积累了不少财富,这也是章于天等人打击他的原因,正是觊觎其人手中财富。
寒暄一番后,金声桓才切入正题
“姜学士此来不只是与我这个粗人叙旧吧?”
姜曰广微微敛去笑容,淡然道
“听说提督近日处境不佳啊,龙困于浅海、虎落于平岗啊。”
金声桓颇是不忿的放下茶盏,闷声道
“章于天那鸟厮,还有董学成那损人实在可恨,明明就是瞧上了我老金的家业,贪得无厌,屡次索贿,一开始我还给,可这厮毫不知足,胃口越来越大,我便婉拒了,他竟趁机排挤与我,实在该杀!”
一旁坐着的王得仁也附和道
“那些个北京遣来的官员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们,处处提防,还好几次克扣该发的粮饷,明是将我们当做外人。”
事实上,清廷入关后采取的“以汉制汉”政策非常巧妙,简单来说,清廷在投降归附自己的汉人兵将中制造出了一个“鄙视链”。
其中地位最高的是那些早在努尔哈赤时期就归附后金的辽地汉人,诸如李国翰一类,他们除了和满清宗室没法比外,其余和一般八旗氏族地位相当,算是鄙视链的顶端。
其下便是后来投降的明朝边军,如祖大寿、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吴三桂等人,这些人往往都带着不少军队和技术来降,满清虽然也加以重用,甚至让其负责一方,但同时也有不少防备和掣肘。
再其次便是入关后投降的北方明军,对于这些人清廷大多都将其分散到各个八旗将领麾下辖制,如果没有八旗统帅管辖,就会尽量防备,比如姜镶。再有便是南下后投降的原弘光朝、隆武朝麾下部队,比如金声桓,对于这些人便是防备和打压大于信任了。
这两个部分是绿营的主要组成。
而在鄙视链最下面的,便是原顺、西的农民军,对于这部分人,满清很少接受大规模投降,即使投降也会想方设法的架空乃至杀害,典型便是历史上降清的孙可望,即使主动投降,但清廷依旧完全不信任。
究其本质,清军之所以能够快速入关并掌控局势,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他们洞悉了此时关内的统治阶级,明末的士绅地主们的想法。对于这些士绅地主而言,清军虽然也横征暴敛,还要剃发易服,但农民军可是要“拷饷”、“均田免赋”、“吃大户”的,所谓“宁予鞑虏、不予流贼”,他们宁愿让满清在头上作威作福,给异族歌功颂德,也绝不愿意让李自成坐天下。
而眼光毒辣的多尔衮也非常懂得伪装,在入关之初严肃军纪,还大肆许诺关内士绅、官吏,表示“一切如旧”,甚至打出给崇祯皇帝吊丧的旗号,整个北方几乎望风而降。
地主士绅们欢欣鼓舞的以为又可以过回“与士大夫共天下”的好日子了,哪怕对方是鞑子又如何?反正只要不动自己的蛋糕就行,但他们短浅的目光,很快就让自己吞下恶果。
等成功稳住了关内士绅,甚至南明弘光朝廷打出“联虏平寇”的煞笔口号,坐视清军剿杀农民军,甚至还打算助清军一臂之力。李自成身死,顺军大部被灭后,关内为数不多能够和八旗军正面抗衡的力量被摧毁后,多尔衮才露出了自己的獠牙,通过严苛的剃发令和残酷屠杀让沉浸在美梦中的江南士绅们认识到了什么叫国破家亡。
直到此时,他们想后悔也已经晚了。
姜曰广接着道
“章于天乃是辽东皇太极时候就降了清的士子,甚至还参加过满清的科举,在清廷当中资历极深,提督才降清多久?想和人家掰腕子,却且不说用何手段,若是官司打到上面,谭泰乃至南京的多铎、洪承畴是信你呢,还是信人家呢?”
金声桓闻言更是郁闷,这正是他烦闷的地方,虽说此事是章于天主动挑起,可他还真不敢在政治上和章于天硬碰硬,因为就按照刚才分析的那样,章于天这种皇太极时期就投奔满清的辽地人,那是鄙视链的头部,而金声桓却处在鄙视链的尾部,所以虽然同为汉臣,地位却截然相反。
想到这里,金声桓干脆起身,恭敬地向姜曰广拱手道
“还请学士教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旁的王得仁也连忙起身
姜曰广笑道
“提督莫急!二位且坐下听我慢慢说!”
“我记得王总兵原是闯军旧部是吧?”
姜曰广突然转头对王得仁道
王得仁疑惑地点了点头
他的确是闯军旧部,当年李自成遇难后,他上司王体中趁乱杀害顺军大将白旺降清,但谁知受降的清军统帅阿济格要求所有投降汉军必须剃发,王体中虽然愿意投降,却绝不剃发!于是金声桓就趁机联络王得仁发动兵变,杀了王体中,兼并其部下。
姜曰广道
“我听闻南边光烈朝中,左中前三军,竟有两军都督都为原闯军将帅,可见南边对于闯军旧部礼遇甚厚啊。”
这话说得倒不错,原为顺军将领的李过、高一功都当了一军都督,明军当中,原顺军和西军派系虽然实力相当,但若只论高级将领的数量,却是顺军更甚一筹。
“姜学士的意思是……”
“既然二位将军在清军中难有伸展,不若趁此良机,立下大功!”
金声桓先是惊骇,而后才低声问道
“这谭泰都已经亲自来了南昌,还有那什么劳什子何洛会,带了几千八旗,想要做些什么,恐怕难如登天啊!莫非姜学士这边有什么门路不成?”
姜曰广却是安慰道
“将军勿忧,实不相瞒,在下已经和南面有所联系了……”
金声桓闻言先是惊疑不定,在屋中反复踱步,好一会儿后才咬牙道
“既然章、董等辈不仁,就休怪我金某不义!南边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还请姜学士细细说来。”
王得仁也连声附和
“若有机会,定要砍了章、董那两个小人!”
姜曰广仔细解释道
“肇庆方面也犯不着要二位和清军硬碰硬,今年秋前,明军将对江西发起总攻,意图收复,届时谭泰、何洛会等人必然要亲临前线,南昌、赣州等重镇需要二位将军协防,到时候,二位将军只需见机行事……”
一番分析解释,让两人连连点头
姜曰广还表示日后肇庆方面的锦衣卫会直接派人和二人联络,受够了鸟气的两人异常兴奋,在他们看来,既然李过、高一功那种当初参与过攻陷京师的顺军统帅都可以重用,没道理他们回到明廷不会受重用啊。
就这样,一张秘密而广泛的细网,在江西各地逐渐铺开,尤其是南昌和赣州一南一北两个重要城池,锦衣卫的计划有条不紊的推动着……
浙海余波
浙东宁波府东北部,也就是后世所谓的舟山群岛,这里原本是明朝中后期南直隶和浙江对外当初走私的主要门户和中转基地。
但眼下,它是一群流亡抵抗者们的落脚点。
张煌言身着甲胄,手挽强弓,眼光锐利,丝毫不受岸边浪涛汹涌声影响,他虽然官居佥都御史,长相做派却毫不像个文官,箭术、武艺即使在军中都是佼佼者。
在风气糜烂的晚明文人社会,张煌言是一朵真正的奇葩。崇祯十五年,他参加乡试,当时崇祯虽然做了不少不靠谱的事,但有一件还是做对了的,那就是将“骑射”纳入了科举考试范围当中,当然绝大多数士子并未将这当成一回事,毕竟也不是什么硬性规定。
但张煌言是一个例外,史载他弯弓上马,“三发皆中”,令在场考官和士子无不“叹服”。在江南地区清流雅致的风气中,堪称一股“泥石流”。
当初弘光遇难,清军一路自扬州、南京、嘉兴、杭州等地,势如破竹,所过或死或降,尤其是南京的主动献城,让江南不少州县直接易帜。而张煌言却逆流而上,投奔被张名振拥护监国的鲁王朱以海,前往舟山、浙东等地征募士卒。
在南明的一众文官中,他属于第一批意识到控制一支嫡系武装重要性的,故而没有像东林党或是后来丁魁楚、何腾蛟他们企图节制地方军阀部队,而是自己亲自征募组建新军。历史上,张煌言和兵部右侍郎王翊的军队军纪肃然,在一众军阀气息深重的南明军队中独树一帜。
“嗖!”
随着一箭中靶,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只见一位面若红枣的带甲将领大步走了过来。
“玄着(张煌言字)练箭多日,莫不是心中有郁?”
张煌言长叹一声
“定西侯莫不知?那多铎严令禁海,沿海百姓全部内迁三十里,咱们别说粮食衣用难以补给,武器消耗也日渐捉襟见肘,长此以往,最多一两月,就得不攻自破啊!”
来人正是昔日鲁王监国政权的灵魂人物,定西侯、富平将军张名振。张名振本是武官出身,原为台州石浦游击将军,但却颇有文人气,与张煌言这个有“武人气”的文官很是相善。
自江南沦陷以来,反抗运动虽然此起彼伏,但却也不断削弱,时至今日,就吴王朱以海名义之下,也就不足三万兵卒可用,且其中大多都是地方乡勇和豪强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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