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李过只得带人朝白石潭方向退,想利用这边胡一青部的“游击队”拖一下。
结果这会儿便传来清军大部崩溃的消息,看到尼堪要跑路,李过二话不说,下令全军,必须把他们死死缠住!不能放跑一个八旗兵!
说起来李过麾下的原闯军老营将士们和八旗兵乃是多年宿敌了,当初被清兵一路从北京追到这,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在尼堪看来,李过行为实在是找死!数千精骑,仅仅只是掉了个头,又向李过的明军冲来!
面对明军阵列近一人高的大盾和那锋芒毕露的长矛,那些个八旗精骑竟浑然不惧,顶着各式火铳、弓弩冲杀到距离军阵仅有二三十步的距离,依旧毫无退散迹象,甚至还能保持骑兵冲锋的阵型!
他们身上的甲胄极其精良,有些中了两三箭依旧如同没事人般,有的则被火铳击中后即使血流不止却毫无反应,一声不吭,勒马目视前方。
前排骑兵掏出马鞍下的短火铳,向着明军阵列就是“噼里啪啦”一阵弹雨,而后排骑兵则弯弓搭箭,瞬间掀起一阵重箭构成的飙风。
“顶住!顶住!”
明军将佐在队伍中不断嘶吼,可惜随着数百名士卒的突然倒下,依旧留出了一个巨大缺口。
尼堪一声令下,众多骑兵发出各种怪叫声,抽出近战武器,向那缺口涌入!
真正的近身搏斗这才开始,残肢断臂时不时飞溅开来,八旗兵标志性的短柄花骨朵不断在军阵中飞舞,不少明军士卒被那凶横的兵器与骑兵巨大的冲击力砸成碎肉。
尼堪并未参与到作战一线,明军光步兵就是清兵的两倍,还有一支三千人的骑兵,目前他们突破的不过是其中一半步兵的阵列而已。
李过手中马缰已经被汗水打湿,面色涨红,他知道在这支强悍到可怕的骑兵面前,自己是真的可能全军崩溃,但没有办法,一旦放尼堪回到主战场,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奋力一搏!好在,也不是全无希望。
若是在江南、中原乃至于湖广等地,面对尼堪大部骑兵冲击,他最多也就是等死而已,可惜,这里是广西啊……
见前方战事陷入胶着,他立马让人击鼓传令,顶在最前面的五千明军步兵听到象征撤退的命令,毫无悬念的迅速崩溃了。
按事前的说明,他们大多都是往西面逃去,已然杀红眼的八旗兵们一路追砍,就这样,双方撞进了,白石潭西侧,山腰下的一大片水田当中……
歼敌十万,两蹶名王
当尼堪看到自己麾下骑兵跟着溃散明军钻到山腰处时就暗道不妙,连忙让人传令,命骑兵大队停下来。可骑兵冲锋这玩意儿,哪有说停就停的?
明军那边说撤就撤,那是因为这些步兵本来就快顶不住了!可清军这边正追得起劲,冲杀在前,眼见至少能吞下三四千步卒,等尼堪的命令传过去,两军已经进入山腰下的水田地带了……
广西这地方相当离谱,至少对于东北出身的八旗兵们来说是这样的。
比如他们马蹄下的这片水田,从岸上看去,只是薄薄的一层,撑死不过一两尺深而已,可当你一旦踏入进去,下面的田土非常松软,马蹄立刻就陷入其中。
倒不是说完全不能动,但马掌本来与地面的接触面积就小,而连人带马加起来却至少有五六百斤,一个简单的物理知识,这些骑兵自然就越陷越深……
眼见清军骑兵逐渐丧失了行动能力,明军步兵大部马上又缠了过来,他们受了当地老百姓指点,进入水田前,将自己身上甲胄脱掉,并且光着双脚,行动能力大大增强。
才经过暴雨积蓄的水田,越往深处越深,因为广西地势崎岖,田地也不可能完全平坦,之间是有一定斜度的,暴雨之后,自然也就有深有浅。
而更让清兵绝望的是,那山腰后面,出现了一众穿着各式奇装异服,包着黑色头巾的山民冲了下来。
这些人同样光着脚,有些干脆就没穿上衣,手上拿着的耥耙和柴刀,还有用藤条编织的盾牌,他们很少有弓箭,但使用一种投石索,可以将尖锐的石块投掷十来丈远……
这些正是胡一青麾下的壮族山民武装。
一开始,清兵见自己这边难以行动,便干脆就地停下,朝对面放箭。
八旗兵箭术相当精准,而且此时明军又脱下了甲胄,不一会儿居然就死伤过百,将水塘都染成了红色。
但清军难以行动,明兵能动啊,随着两军近身肉搏,弓箭没了卵用,就连枪矛这种长兵器都很难在泥浆混杂的水田中施展开来,只有身上的短兵器可以使用。
清兵不得不丢弃战马,但绝大多数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沉重的甲胄也是妨碍。而等到那些个壮民也加入战场后,他们才发现这一点……
壮民们不用长矛,他们手中的耥耙看似只是农具,但由于比清兵手中的枪矛要短得多,却又比刀剑和短锤要长,大约刚好四五尺的样子,在水田里既施展得开,又对清兵有长度优势,实在刁钻得很。
两广山多田少,为了争夺各种农业资源,宗族、地域之间械斗不断,对于这些壮民而言,最为擅长的便是这种毫无阵型组织可言的“群殴式”械斗。
他们相当狡猾,面对战力强悍的八旗兵,往往不直接与其交战。而是拿着武器,在水田里和清兵周旋,待对方在泥浆中深一脚浅一脚折腾得气喘吁吁时,寻机用耥耙将对方钩倒。只要清兵一旦摔倒在水田当中,麻烦的铠甲让他们很难动作,而上身的壮民们则拿着柴刀扑上去,狠狠压住。
要么被刀捅死,要么被活活淹死。
明军士卒也有样学样,而且他们战斗力更强些,还能替壮民们吸引清兵注意力,让对方偷袭得手。
水田岸上,尼堪目瞪口呆,他发现自己的骑兵陷入明军陷阱后,他没有第一时间下去支援,因为他知道这于事无补。
紧急思忖一番后,尼堪迅速瞄向了山腰上李过所在的地方,只有先把对方指挥中枢先摧毁掉,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而李过早就等着他了,此时尼堪身边还有约计千名八旗精骑,李过这边则有三千骑兵。
双方主将一声令下,两支骑兵在半山腰的一片小开阔地碰撞到了一起。
尼堪那边虽是八旗精锐,但李过手下却也不凡,这些都是当年从陕北一路辗转剩下的闯军老卒,不仅身经百战,对满清也是咬牙切齿。
双方没有什么多余的花哨动作,只是以最直接,最野蛮的方式冲撞在一起,短柄战锤和刀剑交错碰撞,入肉切割声、惨叫声、尸体落地声接连不断,这就是骑兵的对决。
李过远远便盯住了被白甲兵扈从在内的尼堪,这些满洲巴牙喇勇士,是每旗当中最为凶悍的将士,他们从小就被作为最优秀的猎人培养,长大之后跟随父兄征战四方,历经重重选拔,最终成为八旗当中的佼佼者。
他咬牙喝道
“刘体纯主持战局,来亨,带着亲卫跟我来!”
李来亨是李过的养子,年方二十,在闯军当中一向以勇力闻名,虽不如郝摇旗那般威名大,但也是一员骁将。
李过和李来亨带着两百亲卫,从侧翼绕开战场,直扑中军尼堪处。
尼堪不是孔有德,他早已战心炽热,亲率七十名白甲精锐,迎了上去。
毫无疑问,相较于白甲兵而言,李过手下亲卫还是不如的。仅仅交战不过一刻,明军这边就倒下了二十几人,而白甲兵不过伤亡七八人而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过被一名白甲兵中的牛录章京带人缠住,左右亲兵奋勇护卫,战成一团,他们弃掉长柄,短兵相接,一时间难分胜负。
而李来亨却瞅准机会,只身扑向身边没几个人了的尼堪!
这位努尔哈赤之孙,后来被评价“国初开创,栉风沐雨,以百战定天下,系诸王是庸。”的大清敬谨郡王武艺相当了得,只是一交手,李来亨就觉得虎口阵痛,险些没接下来。
二人又以短兵相战几合,李来亨见找不到破绽,干脆直接弃马扑向骑在马上的尼堪。
尼堪此时毕竟已经四十多岁了,直接被李来亨撞下马来,什么兵器此时也没用了,两人干脆扭打在一起,难解难分。
可惜作为身经百战的满清宗室名将,论战斗技巧,尼堪还是比李来亨要强,不一会儿,便将李来亨压在身下,两手猛力掐住其脖子。
李来亨只觉呼吸困难,最终干脆将尼堪紧紧抱住,而后奋力向山腰下滚去……
尼堪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打算玉石俱焚!
两人在碎石、灌木丛生的山坡上不断摔滚,在身上划出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口,滚动长达数十米后才扑通一声掉入水田。
二人身上都还穿着甲胄,算是没被山坡上的木石要了性命,但在水田当中还是摔得四仰八叉,挣扎了好半会儿才勉强站起来。
伤痕累累的两人又开始近身搏斗,你一拳,我一爪,犹如泥猴般摔打一起!
浑浊的泥水之中,非常消耗人的力气,到底是年轻气壮的李来亨更甚一筹,翻身将尼堪按在水田当中。
两人被山坡上的石块折腾得满身是伤,身上的血液与水渍混杂在一起,看不出表情来。
终于,那边已经取得战果的壮民和明兵察觉到了这边动静,连忙过来帮忙。
“快帮我按住他!!”
李来亨一声暴喝,手臂上青筋跳动,而尼堪也同样用尽浑身力气奋力挣扎,多次差点挣脱开来。
漫长的半刻钟过去,数名壮民和明兵赶到,在李来亨的呼喊下,一起扑了上去……
可怜的尼堪王爷,就这样被按在了数尺深的泥塘当中动弹不得,屡次要挣扎站起,又屡次被按了下去,嘴里“咕噜咕噜”不断被带着污泥的水灌入,又不会憋气,最终窒息而亡……
而与此同时,在整个尧山到海阳山的战场上,明军已经取得了全部胜利,六七万清兵要么投降,要么溃散,要么早就被杀,战斗已然进入抓俘虏的收尾阶段。
此役,历时近两月,明军歼敌十万,两厥名王!
从此,整个江南地区的抗清形势都将被彻底扭转!
乘胜追击,席卷湖广
明军胜利了
无论用何种语言来夸耀,都不为过的胜利。
如果说,在过去的大半年内,朱由榔只是在历史既定的轨道内,稍稍推动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位置。
那么在这一刻开始,历史车轮将从此向真正未知的方向疾驰而去!
随着满清敬谨郡王尼堪被斩的消息从白石潭那边传来,整个桂北战场都进入了尾声。
此战若是从李定国南下,与孔有德交战算起,共歼灭清军六万人,而若是清军南下全州开始算的话,前后约十二万清兵被消灭在广西、湖南的广阔战场上。
清军统帅孔有德、尼堪被杀,其下还有续顺公沈志祥、梅勒章京屯泰、总兵李养性、马雄、全节、孙龙等一众高级将领授首,总兵王允成率部投降。
以及尚可喜、总兵张国柱被俘。(救兵尼堪所部被歼灭后,左翼清军彻底无援,清军总兵王允成见机率部投降,顺路将尚可喜、张国柱俘虏。)
再从地域上看,整个湖广的清军为之一空,几乎全省都沦为无主之地,明军在李定国的兵锋下,已经将长沙以南的绝大部分地区划入明廷势力范围。
堵胤锡也正在积极向北面防守空虚的岳州拓展,可以说,此战之前,肇庆朝廷所处四面危机,随时可能被威胁攻灭的战略形势得到巨大缓解。
甚至还拥有了湖广这个西图川陕,东进江南,同时还能提供大量钱粮的进攻基地与财税大省。
桂林,简直就是肇庆朝廷的斯大林格勒!我们且称呼为“桂林格勒战役”吧(▽)。
朱由榔毕竟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听到一份份捷报传来,可谓是喜形于色,恨不得仰天大笑。
李定国作为战役总指挥官,却没时间像天子那般无聊,而是开始组织打扫战场。
足足用了一天一夜,战果才初步统计出来。
总共约七万清军(含尼堪部),斩杀了一万七千余人,耿仲明拉走了四千多,还有一万余人溃散各地,目前还没找到,剩下约三万五千人全是俘虏。
其中既有跟着王允成等主动率部投降的,也有大军崩溃后,被动被俘的,还有战后搜山找出来的。
无论哪种,如何处置俘虏,很显然不属于李定国的职权范围,很快便交给了朱由榔定夺。
朱由榔思忖一阵,又参考了李定国、高一功、李过他们的意见,最后做出决定。
首先是主动投降的,诸如王允成等人,除了手中血债累累之辈,其余均不处置,只是将军官全部降一级而后随部队打散,分入各军。
其余都是战后被俘的,高级军官(千总以上),全部砍了,中下层军官,手中有血债的砍了,其余和士兵一同打散安置。
不过尚可喜还是要留着的,说不定以后还能做点其它文章。
至于怎么才算是血债?朱由榔干脆让王夫之拟定一篇诰文,以作为日后的投降、俘虏政策和对敌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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