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德里克拳头再次攥紧,鼻尖蓦地一酸。
“我认识的人当中,参加过战争,幸存下来的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被噩梦惊醒,他们没办法在柔软的床上睡着,因为军营里面他们睡得都是硬板床,他们没办法吃下柔软香甜的食物,因为他们吃的大部分都是干涩的军粮。在战场上,他们每天得在泥浆里面滚过几次,后来甚至是毒液,皮肤被太阳晒蜕皮,烧伤,断手断脚,得病上吐下泻回到干净的家里他们甚至不知道如何正常生活,不知道如何参加工作。”
“不勇敢不是什么坏事,一个人能活下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弗雷德里克这回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脸色苍白。
因为他看见过战争英雄们凯旋而归的场面,却没有见过受伤的士兵被抬进军营的场景。
大叔没有用苛责的语气对他说这些,只是像讲故事一样,缓缓道来:“如果我和你讨论战争,你大概可以罗列出一大堆著名战役、战争英雄,他们振奋人心的胜利,但你从未亲身经历过战争,你从未拥抱战友的头颅入怀,看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凝望着你,向你求救。”(1)
弗雷德里克浑身过电一般僵住了。
大叔的语气太真切,大概因为,他正是亲身经历过这一切的人,面对这样的人,他再怎么也没有底气。
大叔叹息般道:“你现在所知的那些人,你在史书上轻轻翻过的一页,便是他们波澜壮阔的一生。战争中消失的众人,留下的人,大多数人一辈子的苦难,只是历史那庞大叙事里微不足道的一笔罢了。大战也才过去几年,人们总是遗忘的那么快。”
弗雷德里克年纪还小,他仍有一股孩子的任性执拗,他道:“那假如强大到前国王陛下那样的存在,多一个他那样的存在,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了”
大叔温柔地道:“牺牲的人都是为了成就现在的和平,不要去怨恨这个时代,那么多人用血和泪堆砌出来的和平,你父亲的牺牲也绝对不是白费的,你知道吗?”
弗雷德里克感觉脸上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他恼羞成怒道:“‘伟大的牺牲’‘英雄’?这些词又有什么意义?他们都已经死了。说得那么好听,还不如给他们的家人实际补偿呢至少我们家就没拿到半分。他就这样无意义地死在了军营里,也没有战功留下,我母亲失去了最爱的人,还得辛苦抚养我,谁来同情我们这些人?!”
大叔这回一愣,“没有补偿?”
“对啊!我们去了士兵家属安置补偿机构几百次,那么多的手续和文件,我们家的大多数东西都在逃难中遗失了,父亲自从上战场后就和母亲断绝了联系,收到的父亲的遗物只有铭牌,我们总是被轰回来,那些机构是给那些战功卓著的‘英雄’们开设的,不是为我们这些卑贱的小士兵的家属们开的!”
弗雷德里克今日第一次大声地说话,末了又道歉:“对不起,大叔,不是大叔的错误,我知道还有很多退役士兵甚至都没能收到退役补贴金,到处讨生活。希望大叔不是如此,不然我真的!”
大叔还想说什么,他们对面走来一个人。
穿着单薄的黑色衬衣,身子挺拔而清瘦,也戴着墨镜,一个男人,他看了一眼弗雷德里克,向坐着的大叔道:“你在这里?我还到处找你呢,我们走吧。”
大叔似乎等到了他要等的人,他起身笑道:“该办的事情都办好了?”
“嗯,他们留我叙旧,都是以前的老师不好拒绝。”男人撇了撇嘴,“还有那孩子粘着我哭,真不知道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这么粘人,都是你宠坏的,希望他别闯祸,我可不想旅游到一半被他叫回学院。”
“哈哈哈哈,毕竟要一个人生活一段时间嘛,他都没有离开我们这么久过。”
大叔看向弗雷德里克,他从兜里取出一个卡纸,取钢笔在上面写字,翻了个面递给他,“你刚刚说的那些我记住了,你和你妈妈拿着这个再去那边一次,这次应该可以了。谢谢你的建议。”
“”弗雷德里克把卡纸捏在手心还没来得及看。
大叔就起身跟着同伴走了,他最后对他挥了挥手:“要好好享受你的学院生活啊!”
弗雷德里克愣愣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你认识的孩子?”
“刚刚认识的。”
“聊什么?”
“你想知道吗?等下上车和你说说,我还得写一封信。”
“所以先卖个关子是吧?”
“哈哈哈哈别急嘛,我们时间还很多。”
弗雷德里克皱了眉头,翻过手上的卡片,这是士兵家属安置补偿机构的名片,只是刚刚那个大叔在上面签了一个名字。
[艾利克斯·丘涅]
弗雷德里克那一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
他旁边那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英格尔·涅卡。
知道了这个事实之后,他的牙齿都在打颤。
没过多久,弗雷德里克和他母亲再次去了士兵安置补偿机构,出示了名片之后,他们的总负责人直接下来和他们交涉了。
这个人和他们之前来看的人,不一样了。
应该是整个机构的人都换了新的。
最终补上了他们多年应得的补偿金,并且将他父亲的名字登记在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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